黄連厚补(第14/17页)
于莲妨来到清雅荼馆,坐在老位子上,彷徨四顾。今天茶馆里很冷清,那拨唱莲花落的没来,只有俩老头坐在桌前滋味深长地回味老北京的羊头肉,说廊房二条第一楼后门,裕兴酒店门首,姓马的回回煮的羊头肉最为地道……于莲舫知道,俩老头子说的至少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眼下羊头肉在北京早已绝迹,年轻人难得见到。一老头说,马回回的羊头肉为什么煮得好,汤里搁了厚朴和细辛,这手绝活就没人知道……于莲舫想,怎么在茶馆里也能听到“厚朴”,真没劲。掌柜的提来一‘壶双薰茉莉说,等人7于莲舫说不等人,掌柜的就把拿来的俩碗又撤下一个。于莲妨问那帮唱莲花落的怎么没来,掌柜的说他们一礼拜只活动一次,不是天天来。于莲舫噢了一声再不说话,掌柜的就又去擦他的荼叶罐子了。
风起青萍之末,于莲肪是想把自己的思路理清楚。东窗事发,一切当归于“义和团”组织的那场知青聚会;归于张悦要提拔消息的传播和“义和团”的快嘴;也是那个人不能容忍这一切,拿出中国人惯用的杀手锏一匿名信,把一切搞得一团糟。是的,凡是中国人,谁都知道,只要把“男女作风有问题”的屎盆往谁脑袋上一扣,任你怎么洗也是洗不清的。有朝一日真洗“清”了,其臭味也是难以去掉,余味能伴你一生,毁你一生。难怪张悦害怕了,不惟是张悦,所有的中国男性都怕这一招。对待世俗舆论,男性比女性更软弱,更不堪一击。为了爱情,女人可以背水一战,可以不顾一切,失掉自己的所有。男人不行,一旦有草动风吹,他们早早地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跳出圈外,表情平静,装模作样地看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污染,被撕裂,在舆论的压力下苦苦挣扎。女人将无私的、无畏的、全身心的爱奉献给对方。而男人在特定环境中就会充分暴露他的本性,被动,回避,退守,怯懦。男人不优秀,从性别的选择上就不优秀,这点于莲舫是看透了。于莲舫看了看那两个仍为羊头肉而遗憾不巳的老男人,又看了看柜台后面专心一意地擦茶叶罐的中年男人,突然产生了一种怜悯心怀。包括龚晓默、张悦甚至“义和团”在内,他们都没有逃出于莲舫的怜悯范畴,她不是在贬低他们,她是觉得真该用黄连、厚朴,恢复点“男子汉的自信”,给男人们一点儿底气了。
于莲舫是从清雅茶馆走回锣鼓胡同的,足足走了一个小时。推开房门见珠珠正坐在她的房间里哭泣,珍妮在小床上正看美国才邮寄来的未婚证明书,全然不理睬珠珠的悲哀。任楠在书桌前全神贯注地读着什么,于莲舫走近一看,是那封复印的匿名信,她一把夺过来问,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任楠说是张家的大虎领着他的俩弟弟送来的,交给珠珠,让她管管她的妈。于莲舫这才知道珠珠什么都知.道了,她认为张家三只虎做事太绝,这与彩兰的教唆纵容不能没有关系0倒是珠珠突然受了这种冲击,精神土有些吃不住劲儿,纯洁温柔的妈妈突然变得丑恶脏烂,任何一个孩子也不能接受。于莲舫企图抚慰珠珠,珠珠生硬地把她伸过来的手拨开了,向她尖叫着:我现在才知道我爸为什么跟你打离婚,你对不起我们。从今往后我再不管你叫妈!任楠说,没那么严重吧,珠珠。珠珠说,你不知道那仨小子说的话有多难听,把这样污秽不堪的信给我看,是什么意思?任楠说,什么意思,报复呗,你该恨的是写这封信的人,不是那仨小子。珠珠说,我谁都恨!全世界就没一个好东西!于莲舫说,珠珠,等你长大了妈妈会给你讲清楚……珠珠说讲清楚也不要听。任楠说,你干嘛要这样,天要塌下来似的,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很正常。谁知道将来在你身上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珠珠说永远不会!任楠说,你不要把话说得太死了,连我自己都保证不了自己。这时晓初进来说珠珠的猫吃了药死的老鼠,在树底下抽搐呢。珠珠听了嗷地一声奔了出去,去救她的猫。任楠说,救什么救,死定了,这叫二次中毒,无辜的受害者。晓初说你快洗脚睡觉去吧,就喜欢空谈,毛病。任楠走后晓初对于莲舫说,今天下午张家三个孩子在院里一通好闹,领头的似乎已工作,跟着两个半大小子,撸胳膊挽袖子使劲儿叫骂,老爷子气得直哆嗦,老太太静静地坐在茶几前喝茶,全不理会。偏巧珠珠下学回来,张家兄弟就跟她较开了劲儿,把珠珠吓得又哭又喊,最后任大伟出面,把那哥仨轰走了。于莲舫问晓默当时在哪儿,晓初说大概就在他的房里。于莲舫说,他一直没出来?晓初说,没有,他出来你让他说什么。又说,这封信究竟是谁写的呢?于莲舫看着那封用电脑打出的匿名信,想说什么,苦笑了一下,终未说出。晓初说,写信的人对事情了解得这么详细,连最近你的动向都侦察得一清二楚,可见下了功夫,你是不是得罪了谁呢?龚晓初一定以为于莲舫会发一通牢骚,骂一通人,孰料于莲舫把信扔到一边,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它去吧。晓初还有些不放心,她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珍妮说,你不往心里去就好,咱们都知道,你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人,你这样做有你的道理。这一句话说得于莲舫差点掉下泪来,她说,晓初,有机会我给你细说。晓初说不必,她让于莲舫吃两片安定,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切就都过去了,正如任楠说的,没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