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也萧萧(第10/10页)
应诙说沈瑞方是个极有品味、极重情义的商人,他深知为了这桩婚事二格格所处环境的尴尬和所付出代价的昂贵,他在西城购置了一幢小楼,领着妻子远远地离开了沈家,又将沈家房屋售出,从此与这里完全彻底地划了句号,省得二格格触景伤情。
时间将一切都带走了,只留下了冷漠与隔阂,听了沈继祖娓娓的诉说,一些沉重的回忆锁住了我,使我悄悄感到了孤寂与压抑。窗前的圆椅空着,我想象得出,舜镅生前会常坐在那里,臂搭在扶手上,默默向窗外望着,想着金家想着父母,巳不是一年了……孩子们都已睡去,舜镅的女儿们默守在她们母亲的床前,一动不动,像两尊雕像,她们对我的到来谈不上欢迎与不欢迎,好像一切都极自然。继祖坐在我对面,看来是专门为陪我说话的,我却无言以对。继祖说,他母亲走了,去另一个世界与他的父亲团聚去了,他的母亲与父亲是值得孩子们骄傲与效仿的一对恩爱夫妻,一生没有红过一次脸……我不由联想到金家一对对“门当户对”的夫妻,努力计算出能善始善终的比例,竟如凤毛麟角。继祖说他现在在语言研究所当研究员,两个妹妹,一个是小学教师,一个是机械厂的工程师,他们严格遵循母亲不许经商的教导,远远地离开了商界,对此,他们的父亲给予了支持。正因为如此,在这纷华迷乱的世界里,他们的心才保持了一份宁静,他们和他们的母亲觉得活得很充实很惬意。从沈家三兄妹的职业,我推测得出他们的经济状况,这就是金昶揶揄的“都是啃死工资的穷酸”了,富而不骄易,贫而无怨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沈家兄妹的境界高我一筹!继祖告诉我,去年他和他母亲去亚运村看望过舜錤,舜錤不但没露面,连门也没让进,他的母亲是哭着离开的。这个消息让我吃惊,与舜錤的多次接触中并没听他谈过此事,就是今天,竟也守口如瓶,不露半点口风。这怕就是舜镅至死不见舜镇的理由了,哀莫大于心死,她的心是被伤得太狠了,死了。 丨我是不能原谅舜“的了,拒孝悌于门外,置手足而不顾,何若卑鄙如此?以他下午与金昶的所为,实为好利之心所蛊惑,八十有七,尚浮躁若此耶……他厌恶商人的论调尚萦绕于耳,曾几何时,自己便变作了口中斥责的奸商,且有过之无不及。古人说,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没有人能把握住自己的命运。想及下午舜镇说的“吃自己心”的话,兀地又让我心惊,一霎时似乎明白了什么。
窗外,风也萧萧,雨也潇潇,我企图从秋雨中得到证实,然而那雨除了授人寒冷、凄迷之外便是默默无言,那两颗我所探求的心,想必也被冷雨打湿,与不解的浓雾相融相化,随着死亡的逼近与来临渐渐地消泯无声了。我知道舜錤为什么不见舜镅了,那是羞愧,是汗颜无地的自责,是淮桔为枳的感叹。我心中忽然觉得辛酸万分,眼泪一滴滴流在腮上,我的哥哥与姐姐,走了的,已然走了,走出了金家,走出了古城,走出了活着的人的生命;没走的,正轻轻地抛掷掉疏散的生命,怀着背叛与内疚,悄无声息地存在着……
四舜镅系一没有职业的家庭妇女,所以她的葬礼简朴又清冷,除了沈家的几个孩子以外,金家方面只有我和金昶去了。没有追悼会便也没了让丧家计较的悼词和领导讲话,没有哀乐也无人恸哭,只有梧桐叶上的潇潇雨声。沈家子弟凄凄惶惶地围绕在他们母亲的遗体旁,与之作最后的告别,无泪的悲哀犹如无言的沉默,那痛是来自心底的。倒是金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得很投入。我知道,继祖刚刚把那个金镶珠石云蝠帽饰还给了金昶,说这样贵重的东西随他母亲化为灰烬未免可惜,母亲生前既未得到,死后也不必带去,既是金家祖上的东西,由金昶收存最为合适,沈家的子弟留之无用,只能徒引心伤。对金昶极到位的泪水我有多种理解,是为某种精神的感动,是为宝物失而复得的惊喜,是为乘时顺事的得意亦或是为心术不正的自责,只有他自己明白。
望着有血缘关系连接的金沈两家后代,望着安详闭目、缓缓滑向烈焰的舜镅,我不知道历史跟金家的兄妹开了一个怎么样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