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第10/11页)
在一个庸懒的午后,他放了在大厅学日语的孩子们,自己慢悠悠踱到西跨院,老多儿正在井台前洗衣裳,一双粉嫩的手在水里搓来揉去,这个美丽无比的中国女人,竟把他看得有些灵魂出窍。老多儿看见西垣,微微一笑,站起身闪出小院,再不露面,一会儿史国章进来了,把他让进套间。他坐在套间的南炕上,脑子里翻腾的还是老多儿。老多儿的脸很美,洗衣服的姿势也很美,美人谁见了谁为之销魂,孔圣人也喜欢美女呢,“有美玉如斯……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何况他一凡夫俗子。
在等待老多儿给他上茶的空间,他想应诙为老多儿说点儿什么,于是鬼使神差,他讲了不日将去涉县的话。在他的思维深处,也是有意将这一情报透露给史国章,他的心里,已清楚不过地明白史国章会以最快速度将这一消息传递给某一组织。
他有意无意地说,史国章有意无意地听,谁都知道,彼此的精神都在高度集中,双方的额上都渗出了细细的汗。老多儿端来茶水的时候明显地感到了气氛的不正常,她看到西垣的脸色有些苍白,看到史国章端茶杯的手微微有些发颤,也就是说在几分钟之内,这间小跨院的套间里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重要事情。
围剿涉县的失败巳在西垣秀次的意料之中,在到达涉县的第二天,大扫荡情报是由临州保安队传递给八路的消息也传到他耳中。为此,日本人对临州采取了残酷报复措施,使临州保安队在一个上午便全队覆灭。
史国章成了漏网之鱼,或许是赵银匠记忆的错误,或许是史国章在危急时刻得以脱身,总之,在临州大劫之后,史国章还活着。
特高课方面对情报的泄露开始追查,史国章的存在对西垣秀次构成了明显的威胁。西垣秀次以“朋友”之名将隐匿起来的史国章约到刘各庄,借机予以逮捕,押到涉县。
在临去涉县之前,西垣与史国章在刘各庄的一间小屋里有过一次谈话。
西垣说,知道我会逮你,为什么还来。
史国章说,为了让你彻底安心。
西垣说,你得死。
史国章说,我知道。
西垣说,我本来可以让你在八路那边英雄一般地待下去,但那样一来,人们就会知道是北特警的西垣秀次把作战情况透露给共产党,共产党那边会很感激地为我严守秘密,这是我所不愿意的。关于在西套间的谈话内容你已报告给了你们的人,现在我想知道,关于具体谈话对象你是否已经报告给了你的组织。
史国章说,话是由人传过去的,为保护提供消息者的安全,他没有跟传话人谈及消息的来源。所以,八路军方面至今只知情报而不知渠道。
西垣说,如此甚好。这件事除了你我两个人,再没人知道,你一死,这个谜我将保存到永远。
史国章说,我知道你会这么做。我本可以不来,但那样,特高课会一直追查下去,难保你不受牵连,你毕竟为中国人做了件事。
西垣说,我是孔孟的子弟,我的观念跟上峰有差距。
史国章说,你反对杀戮,但你并不反对侵略,刚柔相济,你不过走的是柔的道路罢了,侵略的实质是一样的。你毕竟是日本人。
西垣说,史国章你是该死了。我为你们冒了这么大的风险……
史国章说,正为了感激你,所以我才来了。
西垣说,我会永远记着你。这个记忆只属于我一个人。史国章这时把一双银筷子交给了西垣秀次,说是为了这次合作,特意着人打制的。
西垣说,只要我活着,这双筷子便会日日陪伴着我,我用这双筷子向史国章君起誓。
史国章说,最后还有一个要求。
西垣说,请讲。
史国章说,给我一个痛快的死。
西垣说,行。
西垣说,把你后代的名字告诉我,有朝一日我会来找他们。
史国章说,我没有后代。
西垣说,还有老多儿……
史国章说,你永远见不到她了。
西垣说,只要她还在人世,我不会找不着!
史国章走到小窗前,临窗站了许久。外面是灰蒙蒙的天,一只雀儿在窗前的枝上梳理着羽毛。山野的风吹拂进来,掠过史国章又掠过西垣秀次,沉呻着,消逝在屋角……
第二天史国章被押往涉县。
审讯史国章的是宪兵队小队长柴田。这样的事用不着少佐西垣秀次出面。
拷打是严酷的,在城隍庙大鬼小鬼的塑像脚下,史国章被打得血肉模糊,死去活来。涉及情报的问题史国章一概大包大揽,问到消息来源便再不张嘴,任你水灌火烫,全无济于事。
柴田是个残忍、怪戾的家伙,他将史国章绑在庙门口的旗杆上,一边审问一边一刀刀地割肉。这招出乎西垣秀次的意料,在与共产党打交道的过程中,他深知这些人为坚守信仰可以付出生命的代价,撬开他们的嘴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但他绝没想到柴田能采取这样的逼供方式,特别是他看到柴田叫人将史国章的生殖器割下,托在手中细细欣赏的时候,他觉得不但违背了“给一个痛快的死”的应诺,也对不起西跨院井台前那个女神般的老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