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六章(第3/4页)
“不去!”
“什么?”他火了。
“到苏联去干什么?苏联那里有我的什么?我生在中国,长在中国,我是中国人……”
“狗崽子!”他骂起来,而且扬言要杀掉我。我呢,也攥紧了拳头,瞪大了眼睛。后来,他一个人走了。
以后是四月三十日的大风之夜,那天白天,地主婆子玛丽汗对我讲了一些讨厌的话。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风声之中我听到一种响动,我推开门,走了出去,响声是从库房那边传来的。我向那边走去,结果挨了一棒子。
县公安局把我抓了去,我想:完了!还是玛丽汗说得对。我在县上蹲了五天,这五天的拘留生活,是我上的最珍贵的一课。公安局的同志严肃认真、实事求是,耐心地向我讲解政策,我亲身体会到,中国共产党办事是这样公正、合理、实实在在。我家里藏着小麦,本来我认为这是个有口难辩的说不清的问题。当我说明了情况并且提出了可作旁证的人的名单以后,县公安局痛痛快快把我释放了。临走的时候,他们和我握了手,教育我做一个好公民、好社员,并且说希望我协助把这个案件搞清楚。要我协助政府破案,这是上级第一次给我提出一项政治性的任务,这使我第一次意识到除了磨面和抓鱼以外我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做,因为,我是中国的一个有权利也有义务的公民。我是兴高采烈地从县上回来的……
但是,狄丽娜尔不理我了,她的眼睛哭肿了,她不听我的解释。她一个人搬到我那间小小的放工具和杂物的贮藏室里,睡在地上。我想,她这样做也是应该的。我没有主动向组织揭发我父亲贪污和私藏粮食的事情;我没有积极汇报木拉托夫的活动,我理应受到国家和人民——包括狄丽娜尔的处罚。
还有什么问题吗?
是的,我看得清清楚楚,没有眼花。那架马车就是队里的,泰外库拉洪赶的那辆,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木拉托夫过去我们不认识。他不会说俄语。他在这里活动了十几天,到处跑,这个……我说不上他都到过什么地方。
玛丽汗吗?这个……在磨坊里,她对我说:“你为什么还不走,将来,你会后悔的。”她还说了许多歪曲中国的对外政策和挑拨民族关系的话。
我现在想什么吗?狄丽娜尔怀孕已经三个月了,不能让她这样苦下去,要不……你们和亚森大伯说说,让她回去。如果,我使她感到羞耻……
廖尼卡哭了。这个虽然重视友谊往来,却从不参加社会生活,不介入政治事件的看磨坊者,这个聪敏的快乐的利己的但也是克制的俄罗斯青年呜呜地哭起来了。伊力哈穆沉默着。怎么办?相信还是不相信?
一种经验世故提示他,在这种场合,最好说:“你们的这些我都听到了。我不大了解情况,你的问题我可以反映一下,研究研究。安心工作吧,不要胡思乱想……”冠冕堂皇,不痛不痒。但是,他不惯于这样待人和说话。
那么,廖尼卡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参与盗窃的嫌疑吗?公安部门已经进行了审查并作出了结论。库图库扎尔说,没有证据证明他参与了犯罪,但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没有犯罪。能不能这样论证一个人的犯罪嫌疑呢?如果按照这种论证方法,是不是每一个人都要为了证明自己无罪而首先提出证据呢?是不是人人都是被告,都是嫌疑犯呢?
但他是俄罗斯人……这又怎么样呢?
会不会日后又揭露出他的新问题来呢?库图库扎尔说:“先放出来,以后需要抓起来再抓,这还不容易。”这又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每个人都应该做好被 “抓起来”的准备,也就是说,我们的政权要做好随时把人“抓起来”的前期工作呢?不假定廖尼卡是罪犯,又如何谈得上“抓起来”呢?如果因为害怕日后廖尼卡或有可能暴露什么问题就先期加以怀疑、排斥和打击,这难道是公正的吗?
最主要的是,对廖尼卡这个人,我了解不了解?群众了解不了解?他方才讲的话,和他二十多年来的表现符合不符合?
要相信和依靠群众和大多数,要加强敌情观念,提高革命警惕性。这二者是一致的还是相互割裂的呢?如果因为要提高警惕就要怀疑一切人,结果,只能使真正的极少数的阶级敌人混杂在人群中,使阶级斗争的一个个回合,变成一笔笔糊涂账……
伊力哈穆站立起来,廖尼卡以为他一言不发就要走了,他的脸上显出失望的表情。但伊力哈穆只是推开门,喊了一声:“狄丽娜尔妹妹!”
从那间小小的贮藏室里,狄丽娜尔迟疑地走了出来。伊力哈穆让她进了屋坐下,她艰难地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