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二十三章(第6/9页)
“月亮有十五天圆,也有十五天缺。”“胡大给了他的子民一个整馕,那么,任何人也不可能把它变成半块。”马木提引用着这些谚语。当库图库扎尔再次被叫到乡约家里,报告了一些新情况以后,马木提握住了库图库扎尔的手。之后,马木提又送来了贵重的礼物。
库图库扎尔觉得自己像一个自己与自己下棋的人,一会儿拨动一下红子,一会儿拨动一下黑子。这对于他是一个危险的,却又是大大有利可图的游戏,他为自己的才智和手段而感到骄矜。他的获自经商生涯的投机取巧,左右逢源的本领,竟得到这样高级的发挥,连他自己也不能不惊叹。
但是,等到一九五○年,减租反霸工作队一进村,燃起了对马木提恶霸的斗争烈火的时候,他害怕了。一方面,他警告马木提,再不要和他“联系”,并且威胁说,如果再来找他,他将连同以前的一些事情一并揭发出来,对马木提斗争到底。相反,如果马木提“自觉”一点,他自会在胡大允准的范围内帮助马木提一家。另一方面,他积极地参与了对马木提的斗争。他废寝忘食地参加会议,发言。他当时差不多是全村懂汉话最多的人,工作队长讲话他有时给翻译。由于他善于辞言,虽然每次真正听懂的不过三分之一,翻出来的却有三分之三,甚或三分之四,他成了公认的积极分子之一。
有一次,工作队的干部找他谈话——在他申请入党以后。干部问:“有人反映你和马木提拉拉扯扯。”他的脑门子上沁出冷汗,“是的,情况正是这样。”他表面上镇静自若地说,“我就是为了探听他的虚实才与他敷衍着的,你们汉族的谚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有什么情况,我全部报告给了里希提哥,您可以调查。”之后,他没有受到进一步追究。再之后,他入了党。
他最终是无法帮助“乡约哥”了,“乡约哥”也不可能再来请求他的帮助。医生能够治病,却不能治死。马木提的罪恶太多了,他患的是多种死症。即使库图库扎尔能帮助他减轻五条大罪,剩下的八条罪状也照样宣告了他的必然灭亡。觉醒了的人民愤怒地向他扑去,恨不得把这个残暴的恶霸地主撕成碎片。人民政府接受了人民群众的要求镇压了马木提,也去掉了库图库扎尔的一块心病。在枪毙马木提的那天晚上,他和全村其他受迫害的贫雇农一样感到由衷的快乐,他把仅有的一个羊羔宰掉了,款待了工作干部和左邻右舍。
然后,他当了村长。在他面前摆着的是另一条比卖冰水辉煌得多的谋利的道路,他决心为共产党卖点力气,好好干一番事业。
工作队刚走了不久,一天他在乡政府办完了公事回家,看见老婆帕夏汗正对着新买的镜子试耳环。那镶着明光晃眼的红宝石的金耳环,使库图库扎尔一惊:
“这是哪儿来的?”
“成熟的桑葚,但会落到有缘分的人的口里。”
“谁的桑葚?说,这是怎么回事?”
帕夏汗的喜乐溢于言表,她使了一个诡秘的眼色,拉紧房门,低声说:
“玛丽汗送的。她刚才给咱们送来了一小袋喂鸟的小米。她走后我才发现,口袋底下放着这个……”
“岂有此理!”库图库扎尔发怒道,“现在怎么还要地主的东西?如果让人知道了,我就完了!快把它给我,我扔还给这个该死的地主。”说着,他就去抓老婆的耳朵。
“不要这样,”帕夏汗的眼睛充了血,她伸手推开了库图库扎尔的手,“我不给!不给!不给!这是女人送给女人的,女人用的东西。和你结婚五年了,你给我买过一副耳环吗?该死的,还要从我耳朵上往下撸呢!”
“这是犯罪!” 库图库扎尔急得拧起自己的脸。
“如果这是罪,你把我抓到乡政府去吧!”帕夏汗寸步不让。
一贯和丈夫情投意合,听从丈夫的指挥并时或充当丈夫的谋士的帕夏汗表现出惊人的强硬。她脸色铁青、肌肉僵硬、两眼放着凶光、鼻翼翕动着,是一副与耳环共存亡的样子。
她怎么敢!库图库扎尔呆住了。他看到了耳环与宝石的力量。他懂得这种人间最强大的力量。他想起了自幼听到过的那个金钱足以令人疯狂的故事:一个驯良的理发师竟然企图用剃刀杀害正在理发的国王。后经智者提醒,在新理发室的地下挖掘出了大量黄金,原来是踩在脚下的黄金使得一贯驯顺的理发师突然发狂。后理发师被赦免了。
“蠢货!你会毁了我的!” 库图库扎尔颓然骂道。
“算了吧,把您的这些话收起来吧!”帕夏汗反唇相讥,“难道我们是头一次收下地主的礼物吗?……一个已经生了三个没有父亲的孩子的女人,还要充当真正的处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