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四十七章(第2/5页)
尹中信停了停,章洋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没有也无法再申辩。前一段,他以为尹中信是一个和和气气的好好先生,他自己也就越来越不检点,有些放肆,没想到,今天批评起他来毫不留情,他失算了。
“三天以后,在公社召开各生产队工作组长以上的社教干部会议,在这个会上,你要作自我批评。等我回去研究一下,工作队部考虑对你今晚的做法要不要通报批评。关于你们整个的工作,别修尔同志负责帮助你们总结一下,坚持正确的,纠正错误的,要听取社员群众和各方面的意见。”尹中信严肃地说。
“小突击”的会一散,伊力哈穆就找着米琪儿婉告诉她:“我今夜在里希提书记家。”然后,他跑步去到里希提身边,陪同他一起回了家。
“您怎么事先不告诉我?”伊力哈穆快乐地埋怨着,帮助整理这个由于二十多天主人不在而显得冷落了的屋子。他点上了灯,加旺了火,扫净了地。他们相互闲谈,好长时间谁也不提刚刚开过的会。伊力哈穆只是问候病情,问候住医院的生活,问候伊宁市解放路新落成的大百货门市部。里希提呢,询问生产,询问分配,询问有线广播喇叭和试验站,特别关心地询问我们的技术员女儿杨辉。里希提还强迫伊力哈穆用他从伊宁市买回的肥羊肉炒了一盘菜,又炒了许多葵花子,烧上茯茶。不顾天时已晚,他们吃菜喝茶嗑瓜子,同时海阔天空地说闲话。如果只是从表面上看,你也许以为是两个轻松无事的农民,正在用小吃和闲谈的庸人情趣来消磨这冬日的漫漫长夜。
“我好了……其实早就好了。下午四点多到的家,收拾收拾屋子,我到别修尔组长那里报了一个到,谁也没见,吃过饭到你们这边来,我本来是要找你的,谁知道正在开会,我进门的时候正在大喊大叫地让你站起来……真想不到!”里希提摇摇头,苦笑了。
伊力哈穆没有说话。
“人生病的时候爱胡思乱想。 医院的病榻上我曾经想过,我们这一辈子的斗争可真不少,从小就斗争,马不停蹄,一直斗到老。我们和马木提乡约和依卜拉欣巴依斗,和国民党斗,和艾尼巴图艾尼巴图,混入三区革命队伍的一个反动地主,打着革命的旗号搞民族分裂,后逃往国外。斗,和美帝国主义斗,和富裕中农的资本主义倾向斗,和坏人斗,和苏修斗……谁想得到,四清运动刚刚开始,我们和真正的敌对势力、阶级敌人、贪污分子和蜕化变质分子的斗争还没怎么展开呢,章组长却斗开了你!”
“有什么办法?我也只好和他斗起来。”伊力哈穆笑了,又叹了一口气。
“是的,我知道,我们这一代人一天也不能停止斗争。我们的生活叫做小车不倒尽管推,你斗人家,人家也斗你,有时候会斗得天昏地暗。我们的命运就是这样,处在斗争的漩涡之中,上下四方都要注意观看,左右前后都要细细听,不管从哪个方向打来什么敌人,我们都要迎上去斗,一边斗一边种地收粮;一边斗一边挤奶酿酒;一边斗一边娶妻嫁夫,生儿育女;一边斗一边办喜事,请吃饭,且歌且舞……”
“我们的生活就是这样过来的。今后,我们的生活也是这样。我们即使睡觉的时候,也要睁着一只眼。”
“是的。我们不能松懈斗志。但是,在我刚进医院病重的那两天,我也曾经想过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我真的病治不好闭了眼,我给咱们大队留下点什么呢?十几年来乡亲们信任我,让我做大队的工作。十几年来我斗倒了、战胜了一个又一个的坏人,一个又一个的阻碍。我们留下了战斗的脚印。然而,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我们得到了什么呢?斗争本身,似乎并不是目的。按理论的说法,扫清障碍,是为了发展生产,为了改变贫穷和落后,为了根本改变我们的土地、村落和生活,为了富裕和文明。这方面的工作,还远远没有做多少呀!那时候我想,等我出院以后,我要好好计划一下,要多拿出一点时间抓生产和建设……”
伊力哈穆点点头,但是他仍然不能完全理解里希提的心情。他问:
“什么叫多拿出点时间搞生产建设呢?您的意思是少斗一点吗?那行吗?”
“也许现在不行,”里希提深思地说,“这是一种天真的幻想吗?是一种病态的软弱吗?也许在十年以后,也许在下一代?或者是在下一代的下一代?人和人的斗争会少一些的。人和人还是要团结起来,和睦起来,共同建设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归根结底,我相信斗的结果只能是坏人越来越少,后人将会有更多的时间过和平与致富的更好的日子。您说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