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五十章(第3/6页)
尹中信深知,我国是一个小资产阶级占优势的国家,小资产阶级汪洋大海一样包围着我们的党、我们的干部队伍。小资产阶级的动摇性、投机性、狂热性往往也反映到我们的队伍里。他见识过不算太少的这样的干部,要什么有什么,上级要先进人物,他主管的部门就净是先进人物。上级要阶级斗争的动向,他主管的部门就净是有动向的阶级敌人。上级刚开会推广某个经验,他就总结出学习这个经验的经验来。上级让他调查某项措施的优越性,他立即可以总结出十五至二十条优越性,还有群众的反映、有俚语方言、有顺口溜,证明除了敌人人人拥护这项措施。而当上级决定改变或撤除这项做法的时候,他立即毫不脸红地又可以总结出十至十五条发言证明改变或撤销这项做法的必要性,同样有群众反映、有俚语方言、有趣话和顺口溜。而且遗憾的是,至今仍有人视这样的人为宝贝。
在长期的革命斗争中尹中信学会了辨认这些投革命之机的先生们;学会了不让这些招摇过市、嘶声叫卖的“革命家”先生们扰乱自己的思想和工作。但是,这次,他面临的事态要严重得多。一种人们最忌讳、最可怕、最无可挽救的判决,一种好像政治上的麻风病或者血癌一样的“疾病诊断”——右倾,已经降临到了他的头上,而做出这样的诊断的森严的医师,并不是在伊宁市汉人街骑着毛驴逛荡的江湖药贩子,却是有着相当的权威和堂堂的证明执照的正式“大夫”,这使尹中信万分抑郁。
究竟是谁“右倾”呢?难道这种把农村看得一片漆黑,不分青红皂白乱“突击”的思潮反而是正确的吗?
一九六四年,正是提倡“带着问题学”、“立竿见影”的年代。诚实的尹中信也很想这样实践一下。他“带着问题”读了许多革命导师的著作,找不出一个现成的、得以“立竿见影”的答案,不,答案不在哪一句话或者哪一段文字里,答案只有从毛主席的一贯教导中去找。答案只有从他这个共产党员的良心和勇气中去找。
在县委招待所,人们看到尹中信常常一连好长时间出神地看着毛主席的画像。
与此同时,章洋的工作也进入了新阶段。
首先,他立即搬到了泰外库“家”里去住,留下了萨坎特与何顺仍然住在尼牙孜家。他觉得他很聪明,既表达了对苦大仇深的泰外库揭批伊力哈穆的支持与亲近,又多少与群众反映不好的尼牙孜拉开了一点点距离。他的政治手法是多么细腻、多么艺术啊。
自从章洋住进来,泰外库就觉得没有了自己呆的地方。如果是夏天,泰外库很可能就风餐露宿,再不回他的那间住了一个与他绝无共同语言的章洋的小房子了。可现在又是冬天。他在供销社门市部呆上一会儿,天一晚,人家就要关门了。到旁人家串门去吧,从和米琪儿婉嚷嚷完了,他似乎与整个家乡、亲人、村庄包括牛犊与羊羔掰了,他硬是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他毫无兴致。回到自己的房子吧,喧宾夺主的章洋正在那里写材料,要不就扫地、烧火、煮开水。泰外库只好缩在靠门的一角,坐在锅台的一边或唯一的一个小板凳上,生活起居上,他完全听章洋的摆布。
章洋确实是很热情,很愿意使自己和这个深受伊力哈穆迫害的、苦大仇深的孤儿建立起亲兄弟般的关系,如果他坚持和这个孤儿同吃、同住,甚至盖同一条被子睡觉,那确实是他的一个资本,是可以夸耀的,是可以引起领导的重视的。但是泰外库没有给以同等的回报,他根本不说话,章洋也不懂维吾尔语,加上泰外库是个单身汉,如果让玛依娜尔总是守在这里充当译员似乎诸多不便。干脆,一切章洋自己动手,连伙食基本上也是章洋执炊,泰外库和他一起吃。泰外库劈柴、买菜买肉、挑水,章洋烧火做饭。章洋这个人对于泰外库虽然是陌生的,他的行为和语言也是泰外库所难于理解的。但总的来说,还是给了泰外库一个城里来的干部的印象。章洋多次向他进行“教育”,鼓励他进一步破除顾虑揭发坏人坏事,泰外库机械地点头称是。
另一方面,章洋接连组织了对伊力哈穆的批斗。在公社的四清干部会议之后,特别是在县里的《四清通讯》上刊登了章洋的“看右倾”的文章之后,章洋感到自己完全占了上风,他逼迫别修尔对他的批斗、处理伊力哈穆的计划不再坚持反对。“我就不相信整不倒一个伊力哈穆”,他的这个“信心”,渐渐变成了决心,又从决心变作了他的做事的核心,最后变成了已成事实。
吸取上次“小突击”的教训,章洋做了许多工作。他不但找一些人个别谈了话,而且放宽尺度,召集了党、团员会议和贫下中农会议,又召集了一切对伊力哈穆不满的斗争骨干会议。最后一个会议的参加者不但有尼牙孜和库瓦汗,也包括包廷贵和郝玉兰,他更破格邀请了曾任生产队长的穆萨。他想起了列宁的名言:不要拒绝十五分钟的盟友。他还叫人通知了麦素木,但是麦素木称病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