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五十章(第4/6页)
然后,才召开了全体社员大会。在这个会上,章洋传达了县工作团负责人的“指示”,却把尹队长的讲话全部封锁起来,然后,他逐字逐句地宣读了《四清通讯》上的他的那一篇大作。
淳朴善良的农民们啊,他们相信党,拥护政府,对党的文件从来说一不二。他们以为,像《四清通讯》这样的上级发下来的铅印成文的东西,就是党的意图、党的声音。对于党,对于大家都承认的解救他们脱离了苦海,给千家万户带来了无限的光明和幸福的伟大的党,难道还有什么信不过的么?如果有怀疑,他们宁愿怀疑自己。他们听着章洋的传达和宣读,他们的头昏了、眼花了,愁云笼罩在他们的脸上、心上,他们惶恐地、紧张地垂下了头。
艾拜杜拉沉默了,打击改变了他的朝气勃勃的面容。“文件”里谈到了“新式恶霸”伊力哈穆,竟然抢夺了一个孤儿、一个苦大仇深的雇农的妻子与赶车鞭子,给了自己的弟弟。这种令人发指的污辱使艾拜杜拉好像挨了一鞭,打得他浑身冒火。同时,他又像被浸泡在冰水里,连血管都在冰结。
阿卜都热合曼蜷缩了,他的身材好像更加矮小。“文件”里提到伊力哈穆破坏四清,竟把工作干部安排在一个“二队长”,一个叛国分子的亲属家里。这显然是指他的哈丽妲,在揭他的最痛最痛的疮疤。疮疤揭下来了,鲜血在流滴……
庄子上的人也被通知参加这个会。廖尼卡也来了,听了“文件”,他好像挨了一颗子弹。“文件”上说,伊力哈穆曾经指使一个有重大犯罪嫌疑,曾被公安部门逮捕(按:是拘留,但如今,硬说是逮捕以加强文章的修辞效果)的修正主义分子,用一只死乌鸦来威胁一个敢于给队长提意见的贫农。上界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在廖尼卡守着水磨转的短短一个月里,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他晕眩了。
连豪爽泼辣的再娜甫也被扼住了喉管。“材料”说,“猖狂”的伊力哈穆,指使一个干部家属,“猖狂”地辱骂一个“贫农家属”。素来不吸烟的热依穆在会场上接二连三地卷起了莫合烟,烟吸得他嘴唇麻木,眼泪花花……
材料牵扯了许多社员。伊明江也蔫了,因为“文件”提到了伊力哈穆及其“狗腿子”扣留了尼牙孜的牛。更不要说乌尔汗了,她像一只惊惶的兔子,“材料”里提到伊力哈穆对一个“反革命盗贼的老婆”、一个“投敌未遂”的女人百般包庇,关怀备至,甚至“材料”的词句还包含一些使她做为一个女人无法听下去的暗示。
宣读完毕,根据章洋的部署,打先锋的应该是泰外库。泰外库眼睛塌下去了,二目无光,面孔瘦削,胡须老长,动作僵硬,连脖子都像受风“落枕”。从大骂米琪儿婉的那一天起,他一直像一个接受了催眠的梦游者,他拿着章洋修改过的他的“控告”稿,结结巴巴地念道:
……我揭发,我控诉,伊力哈穆和米琪儿婉,他们欺骗了我,他们不是好人!
他们是新式的恶霸,他们破坏了我的家庭,夺走了我的妻子,又夺走了我的鞭子……
他们挑动我与包廷贵打架,破坏民族团结。
他们迫害尼扎洪。
他们打击穆萨,他们排挤大队的库图库扎尔大队长。
他们……
念到具体揭发的地方,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他的口齿越来越含糊,他的“控诉”变成了蚊子哼哼,忽然,他一句话也没说,不念了,走了。
章洋说,由于伊力哈穆的欺骗与迫害,泰外库同志身心受到了严重摧残,以致未能把讲稿读完。他指定了萨坎特,把泰外库没念完的讲稿念了下去。
这次会议的最后,选举出席全公社贫下中农代表会议的代表,章洋提名泰外库,全体通过了。伊力哈穆也举起手表示赞成,但是,章洋说:“你没有资格举手。”
没有办法。只好如此。你只能这样。你要学习。你要做事。你要上工。你要站着听大家坐着批判你。你要承担污辱。你要受着。你要对自己说:契达(忍耐)!你要对自己说:迈哩(也就这样子啦)!
第二天,全天停止生产继续开会。
头一个发言的是尼牙孜。有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一九六四年因为夏收时不合质量曾被伊力哈穆批评,并且在记工分时没有给他们头等工分,他们为此也发了言,但他们不大会在会上说话,说起话来东一句西一句,说着说着忽然就坐下了。包廷贵和郝玉兰也发了言,他们着重讲了一九六二年的死猪事件,指责伊力哈穆企图制造事端,为苏修效劳。他们的发言是帽子扣得最大,原则拔得最高的,使与会者听了大都觉得心怦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