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暴风雪(第2/7页)

安平再给李素贞打电话时,她不是说在殡仪馆给死者化妆,就是说正给丈夫做饭,不愿跟他多聊。李素贞不需要他,安平便觉得整座长青城都是空的,怏怏不快地回到龙盏镇。

这已是腊月二十一了。

绣娘康复得很快,生活能自理了不说,还照顾着安雪儿。她扔掉拐杖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石碑坊看孙女。见安雪儿大了肚子,她一声不吭,走到院子里的青石碑前,用手抚摸安玉顺的雕像,先是他的脸,然后是那群鸟,最后是他断腿处的鹿。她最后把手停在鹿的犄角上,对孙女说:“要是这鹿犄角是真的,能晾小孩子的尿褯子就好了。”安雪儿奔过来,抱住绣娘,热泪滚滚。她们抱得不紧,毕竟中间隔着一个六七个月大的孩子。

绣娘把安雪儿接过来,让安平回城上班。安平只得告诉她,他退休了。绣娘瞪着眼问:“是不是你旷工追辛欣来,被开除了?”安平摇了摇头,说:“以后的死刑犯,不用枪毙,改用针管注射了,我喜欢枪,不喜欢针管,所以不干了。”绣娘叹口气,接着问安大营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来探家了。安平轻描淡写地回道,绣娘发病时,安大营接到上级紧急命令,被选中到国外一所军校学习,作为我军重点人物培养,来不及跟家人打招呼就走了。因为他的培训涉密,所以无法跟家人联系。绣娘问他去多长时间,安平想了想,说好像是五年吧。绣娘生气了,说:“怎么学那么长时间?在咱国家就不能学军事吗?万一在国外学坏了,让人笼络了,将来再帮着人家打咱们,那不成了民族败类了吗?”安平赶紧说,虽说不知去的哪国,但肯定是跟咱友好的国。绣娘伤感地说:“等他学完回来,我这把老骨头也扔了!”安平虚弱地说:“哪能呢——”

安平安泰怕龙盏镇人碰见绣娘,不经意间说出安大营的死讯,哥儿俩把母亲从卫生院接回家后,特意花了两天时间,挨门逐户地叮嘱乡邻,见着绣娘,聊什么都行,千万别提安大营的事情。对绣娘常去的南市场,他们更是重点叮嘱。

为了安雪儿即将出世的孩子,绣娘又拈起绣花针,每日苦练,终于锻炼得手不抖了,又能做活儿了。她用柔软的蓝棉布,给孩子绣肚兜,绣帽子,绣腰带,绣鞋子,绣累了她就偎在炕头喝茶,翻月份牌,在安雪儿可能生产的日子,做了多个记号。她还把安平安泰用过的桦皮摇篮,从仓房翻出来,拂去尘埃,将侧壁黯淡了的花卉图案,用彩笔重新描画了。

安平一回来,安雪儿就告诉他,单尔冬回来了,他离婚了,要陪单四嫂和单夏过个年。单四嫂不让他进屋,他就睡在驴棚的干草上。他病刚好,身子虚,驴棚没有火炉,单四嫂怕他冻死,自己再摊上官司,报了派出所,想把他赶走。可派出所的人说,单尔冬是孩子的父亲,这属于家庭纠纷,他们无权赶他。单四嫂没办法,只得在驴棚支了个铁皮炉子,每天由单夏给他送吃的。

安平说:“看来他这是想和单四嫂复婚。他病了一场,人要是不犯糊涂了,也算值了!不过他就是再混账,单四嫂也不能让他和牲口住一起啊。”

安雪儿说,单尔冬住进驴棚后,单四嫂把驴牵到外边了,说是她家的驴纯洁,不能让单尔冬把它拐带坏了,还指望着它拉磨挣钱呢。单四嫂还把单尔冬给他的一万块钱还给他,让他去住店。但大家都说,她牵走驴,是不想让驴粪味把单尔冬给熏着了,她还他钱,是想让单尔冬更加珍惜她。

安平心想,单尔冬这是用苦肉计,让单四嫂低头呢。

搜捕辛欣来的行动,进行了半个冬天,出动了不少警力,对附近村屯,山中的窑厂,采金点和伐木点,逐一清查,对辛七杂和辛开溜秘密监视,但依然未发现辛欣来的行踪。这期间陈庆北三度来龙盏镇坐镇指挥,都是无功而返。时值年关,队伍解散,只有龙盏镇派出所的民警,还象征性地,每天在公路口,对进出山的人作一两次盘查。

安平注意到,警方对辛欣来的搜捕松懈了,安雪儿的神色愉悦了许多。前段时间,龙盏镇遍布警察时,她一直皱着眉头。

虽说安雪儿不住石碑坊了,但隔个三五天,她会回去看看,生把火,怕房子冻裂了。辛七杂留意着她的行踪,一见石碑坊的门开了,赶紧过去送吃食。五花肉,卤煮豆干,血肠,酱肘子,猪肝等等,有的是加工好的,有的则是冻货。辛七杂说了,不管辛欣来多么混账,安雪儿怀的孩子都是辛家的,他这个当爷爷的得负责任。他不敢到绣娘家中送东西,怕老人家见了他恼怒。安平说了,绣娘再不能受刺激了。

腊月二十三的早晨,安泰冒着严寒,驱车到龙盏镇,准备接上安平,一起去给父亲上坟。安平怕安泰见着安大营的墓受不了,让他在家陪母亲,说自己去就行了。绣娘有点警觉,问安平为什么不让安泰去。安泰赶紧说,哥哥看他一大早从古约文乡开车过来,一路辛苦,怕他累着。绣娘说:“老头子埋在那儿,你们每年这时候,还是要尽孝心的!不然他发现一个儿子没去,还以为我不让去呢。再说你们是开车去,累不着人,累的是车轱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