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6页)

老林家住在礼士路附近,宽大的三室一厅,原来住着老林夫妇和他们的儿子,还有一只活泼可爱的西施犬。现在,夫妻离异,爱犬送人,送给了那位侃起猫狗比侃法律条文还要滚瓜烂熟的老钱。剩下老林父子二人,在这套房里颇有些形单影只。老林工作上是个极其认真的人,对女人却似乎缺乏责任心。他和太太虽然刚刚离婚,但所里人都知道他从没闲着。上次他在平岭生病赶过去照顾他的,据说只是老林众多女友中的一个。韩丁一直奇怪,老林其貌不扬,为什么都是女人追他?也许是因为老林生活细致,会心疼人,又会烧一手好菜,对喜欢的女人也肯花钱,所以,很能感动那些年过“三张”的妇女。世纪之交的女人都开始崇尚阴柔,个性粗放而且不懂生活的男子,早就不受待见了。

那天老林和韩丁都喝了些酒,韩丁虽然并未喝醉,但还是当着老林那个已经上了中学的儿子的面大暴隐私。他向老林承认他陷入了一场难有结局的单相思中,承认他暗恋一个女孩暗恋得死去活来,而那女孩却浑然不知。老林已经是四十不惑的人了,对热恋暗恋单恋失恋等等方面均有心得,他让韩丁说出那女孩是谁,在哪儿,自告奋勇表示愿做月老,将韩丁的苦恋转告于她,说不定还能成全好事。韩丁半醉不醉地、腼腆地笑着,说:“这个人,你认识。”老林说:“哟,是吗,谁呀?”韩丁突然脱口:“就是罗保春的女儿罗晶晶!”

“罗晶晶?”老林万没想到似的张大了嘴,“她在北京?”

“没有。”韩丁说,“啊,也许吧,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都不知道在哪儿你就这么要死要活啦?”老林直摸韩丁脑门儿,“你真是病得不轻!”

韩丁也知道自己病得不轻,病得真是不轻!

他明知自己病得不轻,但每天上下班还是那样执著地在复兴门地铁站里刻意盘桓,他想也许这个时段这个地点也是罗晶晶每天从某地到某地的一个中转站。他满心盼望他的痴心等待会使偶然变成必然。等了两个星期之后他才开始灰心,才渐渐不再把幻想浪掷在人潮流动的站台上。但这两个星期已经在他的下意识中落下了病根,每天他在这里上下车时,总还是免不了扭头侧目,向对面张望一眼。

周末,爸爸妈妈去保利剧场看芭蕾舞去了。韩丁无事可做,被老林抓差,带他儿子到国贸地下商城的溜冰场溜冰去了。那一阵老林正有新欢,儿子便成了累赘,所以,他不得不常托韩丁帮忙。好在这孩子最近刚刚迷上溜冰,骄阳盛夏能到国贸去溜室内冰,对孩子来说当然是件奢侈的事情,老林若非为了晚上的幽会也不会对儿子如此开恩。韩丁和这小子其实根本玩儿不到一块儿,只是当任务一样陪他。他们溜完了冰,还了冰鞋,沿着地下溜冰场外面纵横交错的商店街往电梯那边走。那小子边走边逛,走走停停。韩丁亦步亦趋,百无聊赖。路过一个音像商店时,老林的儿子一头钻进那些摆满CD唱盘的货架子里不肯出来,韩丁等烦了就信步在周围几家小店的门前浏览。他看到一家经营中式家具的商店前,有不少人围观在橱窗外,便信步过去看热闹,走近才发现那橱窗里有个模特原来竟是真人。韩丁的好奇心一向很节制,对任何别出心裁的商业广告都觉得有点哗众取宠,观念上比较反感。但看那橱窗中的女孩,端坐于红花梨木的官帽椅上,穿一身大摆宽袖的旗人服装,服装的面料以饱满的黑红相配,手上轻执一把精致的团扇,团扇以清白的薄纱织成,再搭配了女孩盛装之下的桃花粉面和纤纤玉手上的一只翠镯,那感觉竟如一幅重彩暗调的油画,韵味浓厚。韩丁一下子被吸引了。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想看得再仔细些,几步之后却蓦然定住,他以为自己又是走火入魔了,看到橱窗里端坐的女孩竟然也是罗晶晶的模样!他定神移步,最大限度地靠近窗前,几乎趴在玻璃上盯着她看。那女孩似乎也注意到了他,抬了一下眼,他们彼此相视了瞬间。这瞬间的对视让韩丁几乎叫出声来,他顾不得身后的人对他的行径如何诧异和讥笑,竟然用手使劲儿地敲起了玻璃,同时真的大声地喊了起来:

“罗晶晶,罗晶晶!”

窗里的模特没有回答,甚至没再抬眼看他,甚至还略略低眉颔首,用那把白纱半透的团扇,遮了半个粉脸。这时店里有一位工作人员走出来干预了:“喂,先生,对不起,劳驾,请您往后站,往后站。”

韩丁讪讪退离橱窗,他环顾左右,看到无数嘲讽的窃笑和厌恶的交头接耳。他红着脸挤出人群,飞快地跑回附近的音像店,老林的儿子正戴着耳机守在试听机前,脑袋一顿一顿地不知陶醉在哪首流行的“摇滚”里,韩丁喘着气跟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