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第4/6页)

只剩下了我,还有树下歪靠着的一辆自行车。马路上肮脏不堪的车轮的泥印,在黄黄的街灯下,抖动着杂乱的反光。

那天下半夜起了寒流,下了重霜。清晨时,整个儿北京的马路都被化雪冻住了。

我想,这是北京一年中最恶劣的天气了。街上的汽车全都像爬虫一样,小心翼翼地挪动,带着哨声的北风恐怕会把全城的夜生活吹得冷淡无比。所以到了晚上我带了充足的钱,再次去了皇族夜总会。我想在这样冷清的寒夜,也许老板会允许吕月月和我单独聊一会儿。当然,我照例得请吕月月喝酒。

晚上大约九点钟,我走进皇族夜总会时,却感到有些异样。门卫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也不见领位的小姐出来恭迎,一两个穿西服的工作人员从门厅匆匆低头穿过,也不看我。我满腹疑惑地往里走,竟如入无人之境。走廊上,看不见一位小姐,舞厅里,灯光昏暗,偃乐息鼓。酒吧台边,几个男侍或交头接耳,或呆若木鸡。一个KTV单间的门打开了,能听到里面一个男人高声训斥的声音。

我举步过去,那单间门口站着两位身穿制服的民警,上下打量着我。我问,这儿出了什么事?民警答:这儿停业了,没事的都出去吧。我顿悟到这里一定是被公安局查封了!转身退至吧台,问那几位无所事事的男侍:吕月月可在?男侍七嘴八舌,说吕月月和另外几位小姐都被警察带走了。

“带走了?带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大概是分局吧。”

我走出夜总会,夜总会门外人车全无,而大门上的霓虹灯依然妖娆刺目,我心中一片茫然。犹豫了一会儿,我决定去公安分局看看。

从夜总会到分局不过几条街,我顶风骑车用了二十多分钟,才到了分局的值班室。我自称记者,向一位年纪不轻的值班干部询问今夜分局是否查封了皇族夜总会,值班干部打电话不知向谁问了问,答曰确有此事。我问是否已经将有关人犯押回分局,答曰未曾见,执行此项任务的特行科的人也未见回来。值班干部猜测,十有八九他们是到皇族夜总会附近的管片派出所去了。

“你是要采访吗?”值班干部随意问。

“我想搜集些这方面的情况。”我胡乱答。

来到派出所,门前果然停着几辆挂GA牌子的汽车,似乎证实了那位值班干部的分析。我向派出所值班民警出示了记者证,那是一家很有影响的报纸的特约记者证。值班民警看了,像是明白了我求见的目的,马上从后面叫出了一位干部,那人自我介绍说是分局特行科的,问我是不是想采访今夜的行动。我说不是,我是皇族夜总会服务员吕月月的家人,家里刚接到电话说她被带到这里,所以我特地赶来问问情况——她犯了什么法吗?

特行科的干部听我如此说,态度立即官样起来,说:“皇族夜总会长期以来三陪问题十分严重,我们已经多次警告教育无效,所以经研究决定予以停业整顿。”

我问:“吕月月本人犯了什么法吗?”

他答:“据我们掌握,皇族的小姐都有三陪的问题。”

我问:“何谓三陪?”

他答:“陪唱、陪舞、陪酒。”

我问:“吕月月据你们掌握陪了什么呢?”

他答:“陪酒。这是违反政府有关规定的。”

我问:“有陪酒的证据吗?”

他答:“我们今天当场看见她陪客人坐着,她面前也摆了一杯酒。服务员按规定只能站着服务,不能坐下来,更不能陪酒。女孩子陪酒只是开始,这样陪下去,什么都可能陪。你们作为她的家长,不一定了解这些情况。”

我说:“既然你们发现的只是陪酒,那按规定应该怎么处理呢?”

他答:“这个,我们还要研究。至于她们除了陪酒之外还有什么其他问题,我们目前还在调查。”特行科干部这时忽然意识到面前何许人也,竟敢如此盘问执法人员,于是刹住答话,严肃反问:“你是她的什么人?”

我说:“我是她表哥,我想问一下,你们今天什么时候能调查完让她回家。”

他答:“这个,现在还说不准。如果一时查不清,有可能要先把她们收审,到时会通知你们家里的。”

特行民警危言耸听,可他恰恰没料到我这个法盲偏偏对收容审查这个名词有过接触,知其用法。我理直气壮地说:“收容审查是国家规定对一时搞不清住所的流动违法人员采取的审查手段。吕月月有家有业,怎么能收审呢?她犯了法你们处理她也要依法,不依法也是违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