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7页)
当然,最难对付的还是蚊子。
以前听说蚊子能吃人刘川觉得那也就是一种形容,现在才深刻体会蚊子在杀你之前能先把你烦死。老范的人一共送来两条蚊帐,单鹃和她爸妈一边一条。刘川找老单要钱自己上街买了盒蚊香,点着以后发现并不管用,不知是蚊子太多了还是蚊香是假冒伪劣还是这儿的蚊子品种独特性情凶猛,无论刘川每天晚上点几盘蚊香,照样有无数蚊子在他耳朵眼儿里轰来轰去,那蚊香的怪味倒把刘川熏得头昏脑涨,连白天都有点神志委靡。
在蚊子的轰鸣之下,刘川顾不上那条被子的味道有多么难闻,每晚蒙着头全靠它阻挡蚊子的疯狂进攻。白天刘川在院子里冲凉时单鹃看见他身上被蚊虫叮咬得红斑点点,便让刘川把她的蚊帐拿去使用。刘川说不用不用我也快习惯了,随它们咬吧。单鹃又说:要不然这蚊帐咱俩共用?刘川说那哪行啊,咱们是姐弟俩,那不乱伦吗。单鹃说:那怕什么,又不是亲的。刘川说不是亲的更不行了,让你妈看见还不把我撕了。单鹃说我发觉你不怕我爸就怕我妈。刘川说可能吧,你妈那人,太凶。单鹃问:那我凶吗?刘川说:你一半随你爸,一半随你妈,你那沉稳劲儿像你爸,你要犯起浑来,估计也不在你妈话下。单鹃说我什么时候犯浑了,我跟你犯过浑吗?刘川说:你跟小康犯过,我看见的。单鹃说:别跟我提小康,小康那种人,你不跟他来浑的不行。刘川说:我看他倒不跟你来浑的。
单鹃说:我借他胆!
对刘川来说,单鹃和蚊子一样,也是一个难以对付的麻烦。这麻烦就麻烦在,刘川感觉到了,单鹃在追他,言语举止,话里话外,越来越露骨了。看上去单鹃的父亲并不反对,单鹃母亲大概还觉得刘川高攀了单家呢。在她眼里,刘川父母双亡,身无分文,是在北京混不下去才跟着她老公出来闯的。尽管老单说过,刘川是为了救自己才被扒了官衣,丢了工作的,但他老婆还是把刘川当做寄人篱下的一个马仔,平常总喜欢吆来喝去,指使刘川替她干这干那。单鹃在一边看着,嘴上默不作声,心里也得意着,因为她觉得刘川替她妈干活是对她的一个态度,是为了讨她喜欢,让她感觉很好,也显得亲如一家。
是的,他们看上去亲如一家,刘川帮老单干活儿,也帮老单老婆干活儿。刘川其实一点也不爱干活儿,他在家的时候从来就不干活儿,更不要说跑到这儿来孙子似的给人家干活儿了。他给单家干活儿只是为了生存,为了换取信任,为了尽早完成他莫名其妙偶然卷进来的这个任务,这个任务就像湿手沾了面粉,想甩也甩不掉了。
帮单鹃她妈干活不外是买东西晒被子之类的生活琐屑,帮老单干活主要是收拾这个肮脏的院子。他们把院子里的垃圾清理出来,抬出去倒掉,把不能倒的东西整齐地堆好。刘川还把那个虽然破烂但高度还算标准的篮球架修了修,把下面的地面腾空清平,因为他在这院子的垃圾中找到了一只磨掉了色的瘪气篮球,拿到街边修自行车的小摊上花一元钱打足了气,居然能用。不干活儿的时候刘川大部分时间就在小院里练习投篮上篮,篮球成了他的主要消遣,成了他排遣烦恼打发寂寞的精神寄托。
那些天小康常常有事没事,到这院子来找单鹃。有时也跟刘川在院里玩会儿篮球。小康身高体壮,篮下占优,但刘川技胜一筹,常使小康在单鹃面前丢人现眼。后来刘川发现,只要单鹃从旁观战,小康就有点成心撒野,非赢不可似的,打两下就脸红脖子粗了,挺没劲的。逢到这时刘川就说累了不玩了,小康就粗口相向:“你他妈是输不起了吧,瞧你那样就不像个男人!”刘川也不回嘴,惹不起躲得起也就完了,息事宁人。
让刘川的心理偶尔找到平衡的,是单鹃还能看出好坏,还是夸刘川篮准,笑小康球臭。而且,单鹃尽管很少帮父母干活儿,却心甘情愿帮刘川干。刘川盖的被褥刚送来的时候,不但从里到外都泛着酸味,而且棉花芯子也捂发霉了,别说蒙在头上,刘川站在门口都能闻到那股子霉腐的气味。后来这些被褥连同枕套一起,都由单鹃帮他拆开洗净重新缝好,枕芯也换上了新的荞麦皮子。刘川后来连穿的衣服裤子都是由单鹃洗的,如果不是他坚决不肯,单鹃差点连他的内裤都要拿去。
他把穿脏的内裤塞在自己的裤兜里,红着脸对单鹃说:“不行不行,多脏啊。”
单鹃说:“没事,我不嫌脏。”
刘川说:“我嫌,行了吧,我嫌。”
慢慢地,刘川开始适应了这种生活,睡在又窄又硬的床板上,头上不管轰鸣着多少蚊子,刘川也能睡死过去。每天单成功煮出的那些难以下咽的粗茶淡饭,也能渐渐嚼出香味来了。刘川想,人兽同源,动物的适应性都是一样的,睡西班牙进口的席梦思做的梦,和现在一样;塞一肚子鱼翅鲍鱼的那种甘饱,也和现在一样;在玻璃幕墙隔出的淋浴间里享受多向多头喷嘴的全方位冲洗,和现在站在院子的水池边上,用一盆冷水兜头倒下的淋漓尽致,几乎完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