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密语(第3/6页)

老酸说的长城,就在大家的头顶之上,灯光暖暖的窑洞就穿凿于荒草凛凛的黄土山包,山包上的黑夜里,壁立着明代古长城的敌台垛口,在冷冽的夜风中的确苍凉。

是夜,画家们半梦半醒之间,都听到了窑洞上方大风呼啸,风的嘶鸣与残喘,似乎真的带了些历史的回响……

天亮之后,风缓日出,早饭匆匆,车队上路,从这一天开始,沿途山脉延绵起伏,古长城的遗迹出没不定,经常可见黄河陡岸之上城垛林立,长城与山梁风化一体,蔚为壮观。第二站的终点,仍在山西境内,那就是著名的水景长城——老牛湾。

与平原村相比,老牛湾的黄河不再奔腾不羁,忽然变得清澈如镜,波澜不现。一座长城的瞭望楼就建在老牛湾的牛头上,听老酸说,这是万里长城唯一的入水之景。站在瞭望楼的楼顶,眺望高峡平湖,黄河峡谷的壮丽配以延绵不绝的长城,让画家们无不叹为观止。

当老牛湾峡谷留在浓墨重彩的画板上之后,画家们进入了相距不远的老牛湾堡。他们从堡内历经数百年的青石古道走过,古道两侧铺屋夹列,庙宇古朴,残楼宛然。

一连数日,画家们每日朝发夕至,盘桓于山西的丘陵城堡,孤村古隘之间,比老牛湾堡更加印象深刻的,当属著名的得胜堡了,城关上方的砖雕古迹仍然历久弥新。

两天之后,在周欣的画板上,终于出现了云岗石窟的巨佛雕像。描摹云岗是她上学时就有的一个愿望,她只是没有料到,此时落笔的重点,已经不是大佛的慈祥。在石窟佛龛上方的山顶,一座烽火台的遗迹赫然入目,抢尽了佛门的风光。在周欣的身后,高纯拍下的也并不是那座著名的大佛,而是在佛前作画的周欣。

这天晚上画家们在石窟附近安营扎寨,夜色很快吞灭灯火。同样的夜晚在远方的孤村小店更加深不见底,只有金葵脸上的泪痕隐现光泽。只有在自己独处的深夜,她才可以露出天性的脆弱,让眼泪无所顾忌地尽情流出。她并不知道她困厄的这个偏僻小村位于北京的什么方向,她每天除了笨手笨脚地和老头学着编筐,就是帮着老太太烧火做饭。从衣装容貌上看她和此地的村妇已经别无二致,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过得辛苦而又忙碌。

村子附近的村子,逢十大集。这里地广人稀,所谓大集,不过是一条小街两边摆出些地摊小铺,逢十这天,金葵随了老头老太,来到集上售卖草筐。老头在摊前少言枯坐,老太热衷与旁人闲聊,反倒是金葵为主吆喝生意,无奈喊哑嗓子依然问者寥寥。

一个老太的熟人过来,加入老太的闲聊。又和老头打着招呼,老头问一答一,表情木然。那人是个中年男子,也是农民模样,对老头见怪不怪,眼睛却盯上了守摊的金葵,直问老太金葵是何方亲友。老太答得模棱两可:外地的。中年人问道:过来帮忙卖东西?老太答曰:帮什么忙呀,是来做工的。那人诧异说:这女娃样子好嘛,来给你编草筐呀?老太说:对呀,草筐编得好着哩,要不要买个回去用?那人转而问金葵:姑娘你哪里人呀?金葵说:云朗。那人惊讶:云朗,云朗在哪里,很远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金葵不想多说,草草回答:哦,打工挣钱呗。那人上下打量,点头:哦,在这里挣到钱,不容易。金葵就没再接话了,转脸又去招呼过往的农民:要不要筐?新编的!

这一天集赶下来,多少还是有些收入,到了晚上,老太就在油灯下细数进账。进的都是散碎票子,票面肮脏。金葵盯着桌上那些银钱,看得目不转睛,眼睁睁的看着老太把钱装进一只小铁盒中,锁进木柜,将柜子的钥匙贴身装好,然后端着油灯走出里屋。

里屋黑了下来,灯光亮在外屋。金葵一个人在黑暗中的桌边坐着没动,脸上的表情有些木然。

逢十这天,远征车队终于走出了山西,进入陕西,在陕西定边县的安边镇,他们看到了长城的另一番景象。陕北的长城不见砖石,皆为土墙,年久无修,大都塌成坡状。废堡断垣被黄沙包围,那种沧桑之美慑人魂魄,感观非常。

画家们拍照,摄像,作画,各选角度,各取所需。阿兵陪着谷子扛着画架向一个沙丘走远,使高纯得以再次走近阿兵的车子,俯身仔细观察那颇为可疑的车头。

显然,车头疑点重重,左车灯与右车灯新旧两异,前杠上方的车皮也有失圆整。车身的一侧,不同寻常地被油漆包新,高纯蹲下身来,以手摸试,似乎能感觉出车身在油漆覆盖下的凹凸划痕。

这时,已经走上坡地的阿兵无意回头,他看见了高纯在那旅行车前左右盘桓,他马上与谷子说了句什么便返身下坡,大步走回停车的空地。他回到空地时高纯已经离开,阿兵望着高纯的背影又看看自己的车子,目光说不清是恐慌还是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