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另一世界(第4/7页)
亚雄看时,门外小小的丘陵起伏,夹杂了几片水田,稍远一道山岗子上,矗立着许多房屋,正是那小镇市。因道:
“虽住在乡下,买日用东西也不难,这倒是理想中的疏散区。你老人家这个志愿,我想是不难达到的。为了让爸爸达到这一份愿望,我一定去找着亚英来商量进行。”老太爷道:“你是老成持重的人,我想你可以把亚英劝说好。”亚雄得了父亲这番夸奖,越是增加了他的信心,倒是在家很自在的度过了星期。家里除了搬家还剩余了一点现款,亚雄又带了半个月薪水回来,大概是半个月以内不必愁着饥荒,他也暂不必有内顾之忧了。
次日,亚雄坐了最早的一班车子进城,到了办公室里向司长上了一个签呈,请病假五天。他是个老公事,自把理由说得十分充足,暗下却写了一封信给司长,说不敢相欺,有一个弟弟失踪,须要亲自去寻找,以慰亲心。那司长不但不怪他托病,反赞成手足情深,而且公事上也说得过去,竟批准他在会计处去支了二百元的医药费。这么一来,亚雄连川资都有了。当日就搭了短程小轮到渔洞溪去。这渔洞溪是重庆上游六十里的一个水码头,每三日一个市集,四川人叫作赶场。每逢赶场,前后百十里路的乡下人,都赶到这里来作买卖。山货由这里下船,水路来的东西,又由这里上岸,生意很好,因此也就有两条街道。
在重庆,小公务员是不容易离开职守的,亚雄早已听到这个有名的小码头,却没来过。这日坐小轮到了渔洞溪,却是下午三点多钟,小轮泊在江滩边,下得船来,一片沙滩,足有里多路宽。在沙滩南面,是重庆南岸,绵延不断的山。这市镇就建筑在半山腰上。在东川走过的人,都知道这是理之当然。因为春水来了,把江滩完全淹没,可以涨到四五丈高。顺着沙滩上脚迹踏成的路走,便到了市集的山下。
踏上四五十级坡子,发现一条河街,街道是青石坡面的地,只是两旁的店铺,屋檐相接,街中心只有一线天,街宽也就不过五六尺。店铺是油坊、纸行、山货行、陶器店、炒货店,其中也有两家杂货店,但全没有什么生意。街上空荡荡的,偶然有一两个人经过,脚板直踏得石板响。冬日雾天阴惨惨地,江风吹到这冷落的市街上,更显出一分凄凉的意味。
亚雄心想,老二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个地方来作生意?于是把前后两条街都找遍了,没有一点结果。且先到小客店要了一个房间,把携带着的小旅行袋放下,然后再在街上转了两个圈子。徘徊之间,天色已经昏黑,这个渔洞溪,竟不如家中迁居的那小市集热闹,街上只有几盏零落的灯火,多数店铺也上了铺门。这就不必逡巡了,且回小客店中去。那左右是斜对门三家茶馆,二三十盏菜油灯亮着,人声嘈杂,倒是座客满着。自己没有吃晚饭,也不能这早安歇,于是在一家小馆子里买了十几个黑面包子,就到小茶馆里找个地位休息。但是处处都坐满了人,只有隔壁这家茶馆,临街所在,有副座头,只是一个客人在喝茶,且和人家并了桌子坐下。
亚雄看对方那人,约莫二三十岁,穿件半新阴丹士林大褂,头上将白布扎了小包头,纯粹是乡下小商人打扮,自己认为是个询问的对象,便点着头道:“老板,你有朋友来吗?我喝碗茶就走。”那人道:“不生关系,茶馆子里地方,有空就坐。”他说着话,也向亚雄身上打量着,看他穿套灰布中山服,还佩带了证章,问道:“你先生由重庆来买啥子货?”亚雄笑道:“不买什么,我到这里来找个人。”于是喝着茶,和那人谈起来。看到卖纸烟的小贩过来,亚雄买了两支香烟,敬那人一支,彼此更觉得热络些。
两人又谈下去,亚雄知道那人姓吴,因问道:“吴老板在这场上有买卖?”他道:“没得,我是赶场的。明天这里赶场,我懒得起早跑路,今天就来了,住在这里。”亚雄慢慢的喝着茶,把那黑面包子吃下。吴老板笑道:“区先生你真省钱,出门的人,饭都不吃!”亚雄道:“我们当小公务员的人,穷惯了,这很无所谓。”吴老板道:“在机关里作事是个名啦,为啥子不作生意?”亚雄料着对他说什么“紧守岗位”,他不会懂,只是说缺少本钱。两人喝了一会儿茶,彼此作别,回到小客店去住宿。
次晨一觉醒来,亚雄只听到乱嘈嘈的人声,睁眼看纸窗户外,却还是黑的,在铺上醒着又半小时,那人声越来越嘈杂,就是这小客店里,也一片响声,人都起来了。这时,天色已经发亮了,他也不能再睡,一骨碌爬起来,向茶房讨了一只旧木脸盆的温水,一只粗碗的冷水,取出旅行袋里的牙刷毛巾,匆匆洗了把脸,付了房钱,走出小客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