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3页)

天衣无缝的安排。

车在田里转,我的思路也在转,并不是胆怯,而是留恋,对故乡的留恋、对家的留恋、对往事的留恋、对生命的留恋,而这一切都将结束于轻轻一跳,结束于短短的几秒钟。车声辚辚,像是在召唤,像是在催促,恍惚间我看见了站在四合院台阶上的父母亲,他们没有表情地看着我,我急着要奔他们而去,扑入他们的怀中,哭诉我的委屈……

我知道自己的眼神一定和老二那天晚上一样,空冥、悠远。

怎么下去的不知道,我的脊背明显地感到了车轮的压力,继而是腿的奇怪姿势,它竟然翻过来了。卡车司机面色苍白地跳下车来,用手推我,拖拉机手也下车了,把我往外拽……

我觉得很舒服。我知道,我得到了解脱。

醒来的时候在医院,腿上打着石膏,高高地吊着,脑袋上缠着纱布,眼睛肿成了一条缝。卡车司机和拖拉机手陪在床边,我在跳下去的时候,他们同时踩了刹车,他们的刹车不是为了我,是麦田割到中心,车子转不开了,剩下的方块得用镰刀操作。他们不住地检讨,说是车刹得太猛,让我掉下去了。尽管是“反革命”,也是一条生命,在那一刻,我看到了人心深处藏匿的善良。

在人的一生中,会有许多说不清的奇妙时刻,这种时刻注定要发生在某一天,某一小时,某一秒钟,但是它决定性的影响却是超越时间的。侥幸的我让两个无辜人承担了责任,这个秘密我没有勇气说破,一直到今天。后来我和女拖拉机手成了朋友,她因为流产大出血,是我开着拖拉机,瓢泼大雨中将她送上十公里外在公路边等候的救护车。

罗敷的灯光渐渐远去,在软卧车厢里,在柔和灯光的罩护下,这条移动的长龙沿着华山东去,我是闪亮移动中的一员。我看到了,罗敷河畔,夜色中,我望着这趟车的绝望的眼神。那眼神停滞在时空的某一点上,永远存在,不能消逝。

脸上有凉凉的东西,是眼泪。从车底下被人拽出那一刻以后,我再没有流过眼泪,往后的经历一变再变,往后的境遇一改再改,过了春天,过了秋天,时间将一切都带走了,只留下了平淡。曾经无数次地经过这个地方,都是一晃而过,唯独今天……流泪了。

并不是简单的流泪,是一种与以往相对而视的会意,一种曾经沧海的开阔,毕竟这里是我的另一个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