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穿山甲年(第3/7页)
大卡洛斯已经没有心情向敢和他打赌的莫里斯宣布自己预言的胜利,因为他自己也身陷囫囵了。像龙卷风一样的云雾里枪声大作、带血的呐喊填满了山谷。中国劳工们在浓雾中制伏了一些看守他们的清兵,夺下了他们的枪,然后向洋人工地主任们的工棚进攻。几个试图抵抗的工地主任眨眼就被砸成了肉泥,大卡洛斯在劳工们包围了他和他兄弟的工棚时,极其聪明地用手中的银洋来保命。他一手拿枪,一手把银洋一把把地往外扔,一些劳工停下了进攻的脚步,满地寻找这本该属于他们的工钱,一些人则还在呐喊,要这两个洋人的头。
“放假了!分红了!这是你们的红利。快来拿去吧!”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为自己的命运做最后一搏。小卡洛斯手里抓着白花花的银洋,仿佛粘在了他手上,心里一阵阵作痛。大卡洛斯踢了他兄弟一脚,“狗娘养的,都什么时候了,你想把这些大洋带进地狱啊?”
“把枪也扔出来。”外面一个看似像领头的劳工说。
大卡洛斯犹豫片刻,向外大喊:“我这里还有两块银子,一只火腿,它可香了。”
“别扯蛋了,再不扔枪出来,就烧你工棚。”
“噢,我想起来了,这儿还有一根金条呢。都拿走吧,你们可以有个愉快的假期了。去安南的海边晒晒太阳,那里的妞漂亮极了。”
“我操你洋鬼子的老娘!你大爷脑袋别裤腰带上跟你们干,为的是不准你们在我们的土地上修铁路。”
大卡洛斯这次判断失误了,暴动并不仅仅是因为劳工们嫌工作条件恶劣、环境艰苦,或者工钱不高。这次大暴动先是由个旧的矿工发起,然后被城里一些有见识的士绅利用,他们反对洋人修铁路,更反抗清政府的官员们在洋人面前卖国求荣,丧权辱国,打出了“阻洋修路”的大旗。因此反抗朝廷的义军很快就遍及滇南数县,连县城都被攻下了两座,铁路沿线的劳工们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暴动便像野火一般沿着铁路线蔓延开了。
卡洛斯兄弟最终还是乖乖当了俘虏,他们和一批来不及逃走的洋人被集中到一个村寨里,大卡洛斯在人群中还看到了技术工程师弗朗索瓦、医务士露易丝和几个欧洲女人,甚至还有三个小孩,他们是随母亲一同过来探望父亲的。
义军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有反清的义士、砸烂了板枷的死囚犯、矿工、农民、土匪、通缉犯,以及屡试不中的落魄秀才,闯荡社会的江湖艺人等等,他们为如何处置这些洋人争执不休。有人建议统统杀掉,连女人孩子也不放过;有人认为应该只杀那些民愤极大的家伙,孩子和女人也杀有违华夏之邦的礼义;有的人却说这些洋人一个都不能杀,我们要用他们跟朝廷要个好价钱。
洋人们被拘禁在一间大房子里关了三天。那个跟大卡洛斯打赌云雾不会变成龙卷风的莫里斯也在里面,他灰心地对大卡洛斯说:“你赢了。我他娘的稀里糊涂地就被一团黑雾刮倒了。这些中国佬,平常你把他们当马骑都嫌他脏,可他们闹起来,像印第安人一般野蛮。”
莫里斯参加过秘鲁中央铁路的建设,那里也是一条被认为无法修筑的铁路,铁路线从沿海地区一直要爬升到安第斯山脉海拔将近5000米的地方。虽然这里的海拔没有安第斯山脉高,本地土著和劳工看上去也很温顺,远比安第斯山脉里的印第安人温和。但莫里斯知道,温和的人的反抗,绝对是置死地于后生的反抗。
大卡洛斯比他更没有信心,“我们都输了。他妈的,只有上帝知道,他们会不会把我们剥皮吃了。”
“你们要是在工地上随时想到上帝的仁慈,他们就不会这样对待我们了。”
露易丝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大卡洛斯白天看到她时,还在为她不可湮没的美惊叹。她和大家一样,几天都没有梳洗了,蓬头垢面、身心疲惫。但这个女人哪怕就是在战俘营里,也是一朵开不败的狱中之花。
“我把所有的工钱都提前预支给他们了。”大卡洛斯嘀咕道,“法国铁路公司的大亨们也不会有我这样的慷慨。”
“上帝看得见。”露易丝说。
大卡洛斯当然知道上帝的全能,包括他无所不在的目光。他在工地上的行径肯定是不经看的。在这群同僚中,他比谁都担忧害怕,看来这次拿了一手烂牌。
官军开始合围这个义军的营地,被俘的洋人们推举来自总工程师室的弗朗索瓦和义军谈判,因为他从勘测这条铁路线时起,就不缺乏和本地土著人打交道的经验。在这群倒霉的洋人中间,虽然他很年轻,但他稳重、坚毅、有学养、富有绅士精神,中国话也相对流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