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水獭年(第3/10页)

“至少我们还有各个分行的存货和房产吧。”小卡洛斯嘀咕道。

“我都抵押给法国东方汇里银行啦,包括开远这家洋行。”

“为什么?”

“露易丝医生要在碧色寨重修医院,也需要现金呢。”

“哈哈,露易丝医生!”小卡洛斯的声音再度大起来,“老兄,你的爱情代价也不菲啊!歌胪士兄弟洋行成了她的提款金库了。”

大卡洛斯把脸凑近了他兄弟,“你给我听着,你这狗娘养的杂种!我绝不允许你对露易丝医生说三道四。她才是碧色寨真正的圣女,在大家都在忙着逃命、各奔东西时,只有她还在想着帮助中国人,建医院,救治病人。老弟,是谁给了我们这一切,中国人;又是谁夺走了我们的一切,日本人。看在中国人还在抵抗日本人的份上,我们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天堂里会有我们的位置的。”

小卡洛斯就像不认识他的兄长一样,呆呆地望着他。这是从前那个在工地上把中国人的辫子拴在一起的工地主任吗?是那个在人字桥的悬崖上砍断维系中国劳工绳索的刽子手吗?是那个用地狱之火,焚烧一个又一个被瘟疫击倒的劳工们的工棚的大卡洛斯吗?

他还以为这应该是布格尔神父说的话哩。爱情真是改变人生。

“那么,我们将身无分文了?”小卡洛斯小声地问。

“也许。”大卡洛斯用他那一以贯之的满不在乎的口气说,“不过,我正在筹措一大笔资金,快到手了。如果你要离开这个国家,至少我不会让·像刚离开克里特岛时那样,穷到买不起一双靴子。谁叫你是我的兄弟呢。”

大卡洛斯没有跟他兄弟撒谎,歌胪士洋行目前的确面临破产的边缘。这些日子来,他已经遣散了碧色寨家中的三个仆人,把养的豹子和鳄鱼放了生,连两匹英格兰纯种马都送人了,只留下两只德国牧羊犬和一个仆人看家。他不得不压缩开支了。当然,如果不帮助露易丝医生重建医院,也许他还能扛过这次危机,但对于一个一辈子都没有得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赞许的男人来说,那一声赞美价值千金。这一点上,大卡洛斯比他兄弟更浪漫。

不过大卡洛斯的浪漫是有伸手可及的财富做后盾的,这就是紧锁在毕摩独鲁那神秘莫测的心扉中的藏宝地。他对这笔财宝的痴迷,就像对露易丝小姐一生的痴情一样。人一旦到了执迷不误的地步,那就是一头走进小巷里的牛,是条死胡同也要把它抵穿。大卡洛斯感到在自己的循循善诱下,离那答案越来越近了。因为老毕摩被救下来后,对大卡洛斯好感大增。这个老人在开远火车站的行车公寓仅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惊魂甫定的老毕摩问大卡洛斯:“为什么救我呢,为了学会识读那几个彝文字么?”

大卡洛斯回答说:“不。只是因为我也曾经被人绑在法场上,面对过被砍头的大刀。我讨厌被人处决的屈辱感,人不是一头猪,可以任意被人宰杀。”

毕摩说:“我们跟你们不同,命本来就跟猪狗一样。”

“那你怕死吗?”

巫师回答说:“怕。真怕死。”

大卡洛斯又故意问:“你不是说自己常和死者对话么,而且还经常去到那边,就像走亲戚串门。何不把这次被枪毙也当成一次远足呢?”

毕摩沉默了很久,才说:“我不想让·们在我的身体上穿一个洞。这样不完整的死,彝族人认为是横死,暴死,回不了我的祖先之地。我做了一生的毕摩,还有什么脸面见我的祖先们。”

大卡洛斯说:“是啊,我也不希望自己这样回到故乡,更不希望这样上天堂。”

毕摩深表同情地说:“你们这些洋老咪,也不容易。离开自己的家乡那么久了,天下还有你们这种不恋故土的人,莫非你们的心真的和我们不一样?”

“毕摩,我还有心愿没有了结啊。”

毕摩脸上对异乡人的怜悯之情没有了,他再度恢复了冷漠木然的表情。“那就把你的那张图交出来吧。”

大卡洛斯心中一惊:“图?什么图。”

“你怎么和一个毕摩猜哑谜呢?毕摩就是在人和鬼之间猜谜的人。不过呢,你要得知谜底,你就得先说全谜面。”

现在毕摩的生命在他手里,大卡洛斯不怕他不就范。他从怀里掏出那张图来,没有递给毕摩,而是在离他两尺远的地方展开。

“毕摩独鲁,我们现在是生死朋友了。为了救你的命,我不怕得罪中国军方。要是他们知道你还活着,不要说你将再次会被押赴刑场枪毙,我也至少得蹲大牢,不过我是个洋老咪,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的。这幅图是我花重金购得的,我相信它指向一处藏宝洞,那里面有大量的财宝。要是找到了,我分给你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