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8)
上校也病倒了。他一连几个小时蹲在厕所里受罪,直冒冷汗,觉得自己的肠子都烂了,还一截一截地掉下来。“都怨这该死的冬天,”他一再不灰心地说,“等雨停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真心实意地相信这一点,确信自己能活到来信的那一天。
这回轮到他来维持家计了。他经常不得不咬着牙,到附近一家小店里去赊账。“下星期就还,”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实在没多大把握,“有一小笔钱上星期五就该给我汇过来了。”等妻子的病稍有起色时,丈夫的模样让她吃了一惊。
“你瘦得皮包骨头了。”她说。
“我正打算把这把老骨头卖了呢!”上校说,“有家黑管厂已经向我订好货了。”
但其实,他现在仅仅靠着对来信的期望勉力支撑。他筋疲力尽,失眠使他的骨头都散了架,他已经没法同时照料自己和那只公鸡了。十一月的下半月,他正犯愁这畜生再有两天吃不上玉米恐怕就得完蛋,这时猛然记起七月间他曾把一小包菜豆挂在了炉子上面。他于是剥去豆荚,放了一小罐干豆子给鸡吃。
“你过来一下。”妻子说。
“等一等。”上校观察着鸡的反应,嘴里应了一声,“饿急了吃什么都香。”
他看见妻子想在床上支起身来,羸弱的病体散发出一股草药的气味。她把早已想好的话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
“你马上把这只鸡脱手。”
上校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自从那天下午,他们的儿子被打死,而他决定留下这只公鸡,他就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他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现在卖划不来,”他说,“再过三个月就要斗鸡了,那之后咱们准能卖个好价钱。”
“不是钱的事,”妻子说,“等那帮小伙子来了,你让他们把鸡带走,爱拿它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我是为了阿古斯丁,”上校说出了他事先想好的理由,“你想想,要是能回家来告诉我们他的鸡斗赢了,他该有多高兴!”
事实上妻子的确在想儿子。
“就是这些该死的鸡把他给毁了,”她喊了起来,“一月三号那天,他要是待在家里就不会把命都搭上了。”她伸出干瘦的食指,指着大门口喊道:
“我到现在好像还看见他夹着这只鸡出门的情景。我叫他不要去斗鸡场触霉头,可他却把牙一龇,对我说:‘别说了,今天下午咱们会大捞一笔的。’”
她筋疲力尽地倒在了床上。上校轻手轻脚地把老伴的头挪到枕头上。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对视着。“你尽量少动。”上校说,觉得老伴那哨音般的呼吸声就像是从自己的胸膛里发出来的一样。妻子陷入了短暂的昏迷,双眼紧闭。当她再次睁开眼,呼吸已经平稳多了。
“我这是为咱们的处境着想,”她说,“拿咱们的口粮去喂鸡,那是作孽!”
上校用床单给她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谁也不会因为再多等三个月就饿死的。”
“可这三个月咱们吃什么?”妻子问道。
“我不知道,”上校答道,“我们要是会饿死,早就饿死了。”那只公鸡此时正精神地站在空罐子面前,看见上校就扬起脖子,咯地叫了一声,真像是人在说话。上校心领神会地对它笑笑:
“伙计,日子不好过啊!”
他上街了。正值中午,人们都在休息。他在镇上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脑袋里空空如也,甚至都没认真去想他们的日子没着没落该怎么办。他顺着那些僻静的小巷走着,直到实在走不动了,才回到家中。妻子听见他回来了,便叫他进卧室来。
“什么事?”
她没抬眼看他,答道:
“咱们可以把钟卖了。”
上校也考虑过这着棋。“我敢肯定阿尔瓦罗会马上给你四十比索,”妻子说,“你想想,他买缝纫机的时候多痛快!”
她说的是个裁缝,从前阿古斯丁就在他的店铺里干活。
“明天上午我找他问问。”上校同意了。
“干吗要到明天上午,”妻子的口气斩钉截铁,“现在就把钟给他拿去,往他桌上一放,对他说:‘阿尔瓦罗,我把钟给您拿来了,您买下吧!’他马上就会明白的。”
上校有点不高兴了。
“这就像抱着圣灵盒子到处现眼一样,”他不乐意地说,“大家要是看见我抱着这么个匣子在大街上走,准会把我编进拉斐尔·埃斯卡罗纳[1]的歌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