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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新绝望地走出去。不久他又走回来。他想找觉慧商量出一个具体的办法,却没有结果。他自己也想不出一个祖父同觉民两方面都能够接受的妥协的办法。

就在这天在周氏的房里开了一个小小的家庭会议,参加的人是周氏、觉新夫妇、淑华和觉慧。情形是这样:觉慧一个人站在一边,别的几个人又站在一边。大家一致地劝告觉慧说出觉民的地址,要他把觉民找回来。他们说了许多中听的话,甚至允许将来慢慢地设法取消这件亲事,但是觉慧完全拒绝了。

从觉慧这里既然得不到消息,而觉民的条件又无法接受,觉新和周氏两人也只有干着急。他们只得一面求助于克明,设法把交换庚帖的事情多拖延几天,不让老太爷知道;一面差人出去打听觉民的地址。

袁成和苏福甚至文德都出去打听过,可是并没有结果:觉民躲藏得很好,没有人知道他的地址。

克明把觉慧唤到他的书斋里正言教训了一番,没有用;温和地开导了一番,没有用;又雄辩地劝诱了一番,也没有用。觉慧老是推诿说他不知道。

周氏和觉新又拉住觉慧,央求他把觉民找回来,说一切条件都可以答应,只要觉民先回家,然后慢慢地商量。觉慧却拿定了主意,在不曾得到可靠的保证之前,他决不把觉民找回家来。

周氏把觉慧骂了一阵,终于气哭了。她平日对待觉民弟兄虽然采取放任的态度,但是也关心他们的前途。现在情形严重,她不愿意看见不幸的结局,她更不愿意承担恶名。她不满意觉慧的目无尊长的态度,更不满意觉民的反抗家长、实行逃婚的手段,然而她始终想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觉新处在这种困难的情形里,真不知道应该怎样做才好。他本来想承认觉民的举动是正当的,然而他无法帮忙觉民;他不但不能帮忙,反而不得不帮祖父压迫觉民,以致觉慧也把他当作了敌人。找不回觉民,无法应付祖父;找回觉民,又无以对觉民;而且事实上他又不能把觉民找回来。觉民是他的同胞兄弟,他也爱觉民,并且父亲临死时曾经把弟妹们交给他,要他代替父亲教养他们。现在觉民的事情弄成了这样,他怎么对得起父亲?他想到这里,只好躲在房里同瑞珏相对流泪。

这些事老太爷不会知道。他只知道他的命令应该遵守,他的面子应该顾全。至于别人的幸福,他是不会顾到的。他只知道向觉新要人。他时常发脾气,骂了觉新,骂了克明;连周氏也挨了他的骂。

然而骂也是没有用的,觉民丝毫没有屈服的表示。压力也无处使用,因为找不到人。事情传遍了全公馆。但是老太爷一再吩咐,不许传到外面去。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老太爷时时生气。觉新这一房的人都没有笑脸。别房的人大都幸灾乐祸地在暗中冷笑。

有一天觉慧刚在一个地方跟觉民秘密地会见以后回到家里,怀着一颗痛苦的心,别了那个绝望地苦斗着的哥哥,他好像别了整个光明的世界。家,在他看来只是一个沙漠,或者更可以说是旧势力的根据地,他的敌人的大本营。他回到这样的家里,马上就去找觉新,气冲冲地对觉新说:

“大哥,你究竟肯不肯给二哥帮忙?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

“我有什么办法呢?”觉新绝望地摊开手说。过后他心里想:“现在你倒着急了。”

“那么你就让事情这样拖下去吗?”

“拖!爷爷今天说再过半个月他不回家,就把他永远赶出去,并且登报声明他不是高家的子弟,”觉新苦恼地说。

“爷爷当真忍心这样做吗?”觉慧痛苦地叫起来,但是他并没有失掉勇气。

“有什么不忍心?现在正在他的气头上!……而且他打算跟二妹的亲事同时进行,同时下定。”

“二妹的亲事?爷爷把二妹许给什么人?”

“你还不晓得?她许给陈家了,不过还没有交换庚帖。就是陈克家的儿子。三爸自然赞成这门亲事,他跟陈克家本来很熟,他们又是同事。”

陈克家的名字觉慧太熟习了。陈克家大律师还是孔教会里的二等角色。谁都知道陈大胡子是悦来茶园二等旦角张小桃的相好。他常常带着张小桃进出他的律师事务所。他的“风流韵事”还多得很。觉慧气红了脸,大声骂起来:“陈大胡子的家里还出得了好人吗?我知道陈克家的儿子跟他父亲共同私通一个丫头,后来丫头有了孕才肯把她收房。”

“不,二妹是许给他兄弟的。关于丫头的事情,恐怕是外面的流言,不一定可靠。不过这跟我们并没有关系,横竖有别人作主。而且做媒的人就是冯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