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10/13页)

鸿渐道:「我请不起,不比你们大教授。等你来请呢。」

子潇道:「我请就请,有什麽关系。就怕人家未必赏脸呀。」

「谁?孙小姐?我看你关心她得很,是不是看中了她?哈哈,我来介绍。」

「胡闹胡闹!我要结婚呢,早结婚了。唉,『曾经沧海难为水』!」

鸿渐笑道:「谁教你眼光那样高的。孙小姐很好,我跟她一道来,可以担保得了她的脾气--」

「我要结婚呢,早结婚了,」彷佛开留声机时,针在唱片上碰到障碍,三番四复地说一句话。

「认识认识无所谓呀。」

子潇猜疑地细看鸿渐道:「你不是跟她好麽?夺人之爱,我可不来。人弃我取,我更不来。」

「岂有此理!你这人存心太卑鄙。」

子潇忙说他说着玩儿的,过两天一定请客。子潇去了,鸿渐想着好笑。孙小姐知道有人爱慕,准会高兴,这消息可以减少她的伤心。不过陆子潇像配不过她,她不会看中他的。她乾脆嫁了人好,做事找气受,太犯不着。这些学生真没法对付,缠得你头痛,他们黑板上写的口号,文理倒很通顺,孙小姐该引以自慰,等她气平了跟她取笑。

辛楣吃晚饭回来,酒气醺醺,问鸿渐道:「你在英国,到过牛津剑桥没有?他们的导师制(Tutorial system)是怎麽一会事?」鸿渐说旅行到牛津去过一天,导师制详细内容不知道,问辛楣为什麽要打听。辛楣道:「今天那位贵客视学先生是位导师制专家,去年奉部命到英国去研究导师制的,在牛津和剑桥都住过。」

鸿渐笑道:「导师制有什麽专家!牛津或剑桥的任何学生,不知道得更清楚麽?这些办教育的人专会挂幌子唬人。照这样下去,还要有研究留学,研究做校长的专家呢。」

辛楣道:「这话我不敢同意。我想教育制度是值得研究的,好比做官的人未必都知道政府组织的利弊。」

「好,我不跟你辩,谁不知道你是讲政治学的?我问你,这位专家怎麽说呢?他这次来是不是跟明天的会议有关?」

「导师制是教育部的新方针,通知各大学实施,好像反应不大好,咱们这儿高校长是最热心奉行的人--我忘掉告诉你,李瞎子做了训导长了,咦,你知道了--这位部视学顺便来指导的,明天开会他要出席。可是他今天讲的话,不甚高明。据他说,牛津剑桥的导师制缺点很多,离开师生共同生活的理想很远,所以我们行的是经他改良,经部核准的计划。在牛津剑桥,每个学生有两个导师,一位学业导师,一位道德导师。他认为这不合教育原理,做先生的应当是『经师人师』,品学兼备,所以每人指定一个导师,就是本系的先生;这样,学问和道德可以融贯一气了。英国的道德导师是有名无实的;学生在街上闯祸给警察带走,他到警察局去保释,学生欠了店家的钱,还不出,他替他担保。我们这种导师责任大得多了,随时随地要调查、矫正,向当局汇报学生的思想。这些都是官样文章,不用说它,他还有得意之笔。英国导师一壁抽烟斗,一壁跟学生谈话的。这最违背『新生活运动』,所以咱们当学生的面,绝不许抽烟,最好压根儿戒烟。可是他自己并没有戒烟,菜馆里供给的烟,他一支一支抽个不亦乐乎,临走还袋了一匣火柴。英国先生只跟学生同吃晚饭,并且分桌吃的,先生坐在台上吃,师生间隔膜得很。这亦得改良,咱们以后一天三餐都跟学生同桌吃--」

「乾脆跟学生同床睡觉得了!」

辛楣笑道:「我当时险的说出口。你还没听见李瞎子的议论呢。他恭维了那位视学一顿,然后说什麽中西文明国家都严于男女之防,师生恋爱是有伤师道尊严的,万万要不得,为防患未然起见,未结婚的先生不得做女学生的导师。真气得死人,他们都对我笑--这几个院长和系主任里,只有我没结婚。」

「哈哈,妙不可言!不过,假使不结婚的男先生训导女学生有师生恋爱的危险,结婚的男先生训导女生更有犯重婚罪的可能,他倒没想到。」

「我当时质问他,结了婚而太太没带来的人做得做不得女学生的导师,他支吾其词,请我不要误会。这瞎子真浑蛋,有一天我把同路来什麽苏州寡妇、王美玉的笑话替他宣传出去。吓,还有,他说男女同事来往也不宜太密,这对学生的印象不好--」

鸿渐跳起来道:「这明明指我跟孙小姐说的,方才瞎子看见我跟她在一起。」

辛楣道:「这倒不一定指你,我看当时高松年的脸色变了一变,这里面总有文章。不过我劝你快求婚、订婚、结婚,这样,李瞎子不能说闲话,而且--」说时扬着手,嘻开嘴,「你要犯重婚罪也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