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6/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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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上句英文之意-男人不向戴眼睛的女人调情;注一:《这不过是春天》是李健吾的剧本,在上海公演过。
刘小姐不多说话,鸿渐今天专为吃饭而来,也只泛泛应酬几句。倒是汪太太谈锋甚健,向刘小姐问长问短。汪处厚到里面去了一会,出来对太太说:「我巡查过了。」鸿渐问他查些什麽。汪先生笑说:「讲起来真笑话。我用两个女用人。这个丫头,我一来就用,有半年多了。此外一个老妈子,换了好几次,始终不满意。最初用的一个天天要请假回家过夜,晚饭吃完,就找不见她影子,饭碗都堆着不洗。我想这怎麽成,换了一个,很安静,来了十几天,没回过家。我和我内人正高兴,哈,一天晚上,半夜三更,大门都给人家打下来了。这女人原来有个姘头,常常溜到我这儿来幽会,所以她不回去。她丈夫得了风声,就来捉奸,真气得我要死。最后换了现在这一个,人还伶俐,教会她做几样粗菜,也过得去。有时她做的菜似乎量太少,我想,也许她买菜扣了钱。人全贪小利的:『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就算了罢。常换用人,也麻烦!和内人训她几句完事。有一次,高校长的朋友远道带给他三十只禾花雀,校长托我替他烧了,他来吃晚饭--你知道,校长喜欢到舍间来吃晚饭的。我内人说禾花雀炸了吃没有味道,照她家乡的办法,把肉末填在禾花雀肚子里,然后红烧。那天晚饭没有几个人,高校长,我们夫妇俩,还有数学系的王先生--这个人很有意思。高先生王先生都说禾花雀这样烧法最好。吃完了,王先生忽然问禾花雀是不是一共三十只,我们以为他没有吃够,他说不是,据他计算,大家只吃了二十--娴,二十几?--二十五只,应该剩五只。我说难道我打过偏手,高校长也说岂有此理。我内人到厨房去细问,果然看见半碗汁,四只--不是五只--禾花雀!你知道老妈子怎麽说?她说她留下来给我明天早晨下面吃的。我们又气又笑。这四只多余的禾花雀谁都不肯吃--」
「可惜!为什麽不送给我吃!」辛楣像要窒息的人,突然冲出了煤气的笼罩,吸口新鲜空气,横插进这句话。
汪太太笑道:「谁教你那时候不来呀?结果下了面给高校长的。」
鸿渐道:「这样说来,你们这一位女用人是个愚忠,虽然做事欠斟酌,心倒很好。」
汪先生抚髭仰面大笑,汪太太道:「『愚忠』?她才不愚不忠呢!我们一开头也上了她的当。最近一次,上来的鸡汤淡得像白开水,我跟汪先生说:『这不是煮过鸡的汤,只像鸡在里面洗过一次澡。』他听错了,以为我说『鸡在这水里洗过脚』,还跟我开玩笑说什麽『饶你奸似鬼,喝了洗脚水』--」大家都笑,汪先生欣然领略自己的妙语--「我叫她来问,她直赖。后来我把这丫头带哄带吓,算弄清楚了。这老妈子有个儿子,每逢我这儿请客,她就叫他来,挑好的给他躲在米间里吃。我问这丫头为什麽不早告诉我,是不是偷嘴她也有分。她不肯说,到临了才漏出来这老妈子要她做媳妇,允许把儿子配给她。你们想妙不妙?所以每次请客,我们先满屋子巡查一下。我看这两个全用不下去了,有机会要换掉她们。」
客人同时开口,辛楣鸿渐说:「用人真成问题。」范小姐说:「我听了怕死人了,亏得我是一个人,不要用人。」刘小姐说:「我们家里的老妈子,也常常作怪。」
汪太太笑对范小姐说:「你快要不是一个人了--刘小姐,你哥哥嫂嫂真亏了你。」
用人上了菜,大家抢坐。主人说,圆桌子坐位不分上下,可是乱不得。又劝大家多吃菜,因为没有几个菜。客人当然说,菜太丰了,就只几个人,怕吃不下许多。汪先生说:「咦,今天倒忘了把范小姐同房的孙小姐找来,她从没来过。」范小姐斜眼望身旁的辛楣。鸿渐听人说起孙小姐,心直跳,脸上发热,自觉可笑,孙小姐跟自己有什麽关系。汪太太道:「最初赵先生带了这麽一位小姐来,我们都猜是赵先生的情人呢,后来才知道不相干。」辛楣对鸿渐笑道:「你瞧谣言多可怕!」范小姐道:「孙小姐现在有情人了--这可不是谣言,我跟她同房,知道得很清楚。」辛楣问谁,鸿渐满以为要说到自己,强作安详。范小姐道:「我不能漏泄她的秘密。」鸿渐慌得拚命吃菜,不让脸部肌肉平定下来有正确的表情。辛楣掠了鸿渐一眼,微笑说:「也许我知道是谁,不用你说。」鸿渐含着一口菜,险的说出来:「别胡闹。」范小姐误会辛楣的微笑,心安理得地说:「你也知道了?消息好灵通!陆子潇追求她还是这次寒假里的事呢,天天通信,要好得很。你们那时候在桂林,怎麽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