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借箸代筹一县策 纳楹闲访百城书(第2/4页)

“我方才说这个刘仁甫,江湖上是大有名的。京城里镖局上请过他几次,他都不肯去,情愿埋名隐姓,做个农夫。若是此人来时,待以上宾之礼,仿佛贵县开了一个保护本县的镖局,无他事时,在街上茶馆饭店里坐坐,这过往的人,凡是江湖上朋友,他到眼便知,随便会几个茶饭东道,不销十天半个月,各处大盗头目就全晓得了,立刻便要传出号令,某人立足之地,不许打扰的。每月所余的那四十金,就是给他做这个用处的。至于小盗,他本无门径,随意乱做,就近处,自有人来暗中报信,失主尚未来县报案,他的手下人倒已先将盗犯获住了。若是稍远的地方做了案子,沿路也有他们的朋友替他暗中捕下去,无论走到何处,俱捉得到的。所以要十名小队子。其实,只要四五个应手的人,已经足用了。那多余的五六个人,为的是本县轿子前头摆摆威风,或者接差送差跑信等事用的。”

东造道:“如阁下所说,自然是极妙的法则;但是此人既不肯应镖局的聘,若是兄弟衙署里请他,恐怕也不肯来,如之何呢?”

老残道:“只是你去请他,自然他不肯来的。所以我须详详细细写封信去,并拿救一县无辜良民的话打动他,自然他就肯来了。况他与我交情甚厚,我若劝他,一定肯的。因为我二十几岁的时候,看天下将来一定有大乱,所以极力留心将才,谈兵的朋友颇多。此人当年在河南时,我们是莫逆之交,相约倘若国家有用我辈的日子,凡我同人俱要出来相助为理的。其时讲舆地,讲阵图,讲制造,讲武功的,各样朋友都有。此公便是讲武功的巨擘。后来大家都明白了,治天下的,又是一种人才,若是我辈所讲所学,全是无用的。故尔各人都弄个谋生之道,混饭吃去,把这雄心便抛入东洋大海去了。虽如此说,然当时的交情义气断不会败坏的。所以我写封信去,一定肯来的。”

东造听了,连连作揖道谢,说:“我自从挂牌委署斯缺,未尝一夜安眠。今日得闻这番议论,如梦初醒,如病初愈,真是万千之幸!但是这封信,是派个何等样人送去方妥呢?”老残道:“必须有个亲信朋友吃这一趟辛苦才好。若随便叫个差人送去,便有轻慢他的意思,他一定不肯出来,那就连我都要遭怪了。”

东造连连说:“是的,是的;我这里有个族弟,明天就到的,可以让他去一趟。先生信几时写呢?就费心写起来最好。”老残道:“明日一天不出门,我此刻正写一长函致庄宫保,托姚云翁转呈,为细述玉太尊政绩的。大约也要明天写完,并此信一总写起。我后天就要动身了。”

东造问:“后天往那里去?”老残答说:“先往东昌府访柳小惠家的收藏,想看看他的宋元板书,随后即回济南省城过年。再后的行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今日夜已深了,可以睡罢。”立起身来。

东造叫家人:“打个手照,送铁老爷回去。”揭起门帘来,只见天地一色,那雪已下得混混沌沌价白,觉得照得眼睛发胀似的。那阶下的雪已有了七八寸深,走不过去了。只有这上房到大门口的一条路,常有人来往,所以不住的扫。那到厢房里的一条路已看不出路影,同别处一样的高了。

东造叫人赶忙铲出一条路来,让老残回房。推开房来,灯已灭了。上房送下一个烛台,两只红烛,取火点起,再想写信,那笔砚竟违抗万分,不遵调度,只好睡了。到了次日,雪虽已止,寒气却更甚于前,起来喊店家秤了五斤木炭,升了一个大火盆,又叫买了几张桑皮纸,把那破窗户糊了;顷刻之间,房屋里暖气阳回,非昨日的气象了。遂把砚池烘化,将昨日未曾写完的信,详细写完封好,又将致刘仁甫的信亦写毕,一总送到上房,交东造收了。

东造一面将致姚云翁的一函,加个马封,送往驿站;一面将刘仁甫的一函,送入枕头箱内。厨房也开了饭来。

二人一同吃过,又复清谈片时,只见家人来报:“二老爷同师爷们都到了。住在西边店里呢。洗完脸,就过来的。”

停了一会,只见门外来了一个不到四十岁模样的人,尚未留须,穿了件旧宁绸二蓝的大毛皮袍子,元色长袖皮马褂,蹬了一双绒靴,已经被雪泥漫了帮子了,慌忙走进堂屋,先替乃兄作了个揖。东造就说:“这就是舍弟,号子平。”回过脸来说:“这是铁补残先生。”

申子平走近了一步,作了个揖,说:“久仰得很。”东造便问:“吃过饭了没有?”子平说:“才到,洗了脸就过来的。吃饭不忙呢。”东造说:“吩咐厨房里做二老爷的饭。”子平道:“可以不必。停一刻,还是同他们老夫子一块吃罢。”家人上来回说:“厨房里已经吩咐,叫他们送一桌饭去,让二老爷同师爷们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