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骊龙双珠光照琴瑟 犀牛一角声叶箜篌(第3/4页)
扈姑遂从襟底下取出一只角来,光彩夺目,如元玉一般,先缓缓的吹起。原来这角上面有个吹孔,旁边有六七个小孔,手指可以按放,亦复有宫商征羽,不似巡街兵吹的海螺只是呜呜价叫。听那角声,吹得呜咽顿挫,其声悲壮。
当时玙姑已将箜篌取在膝上,将弦调好,听那角声的节奏。胜姑将小铃取出,左手揿了四个,右手揿了三个,亦凝神看着扈姑。只见扈姑角声一阕将终,胜姑便将两手七铃同时取起,滴滴价乱摇。
铃起之时,玙姑已将箜篌举起,苍苍凉凉,紧钩漫摘,连批带拂。铃声已止,箜篌丁东断续,与角声相和,如狂风吹沙,屋瓦欲震。那七个铃便不一齐都响,亦复参差错落,应机赴节。
这时黄龙子隐几仰天,撮唇齐口,发啸相和。尔时,喉声、角声、弦声、铃声,俱分辨不出。耳中但听得风声、水声、人马蹙踏声、旌旗熠耀声、干戈击轧声、金鼓薄伐声。
约有半小时,黄龙子举起磐击子来,在磐上铿铿锵锵的乱击,协律谐声,乘虚蹈隙。其时箜篌渐稀,角声渐低,惟余清磐,铮鏦未已。
少息,胜姑起立,两手笔直,乱铃再摇,众乐皆息。子平起立拱手道:“有劳诸位,感戴之至。”众人俱道:“见笑了。”子平道:“请教这曲叫甚幺名头?何以颇有杀伐之声?”黄龙子道:“这曲叫《枯桑引》,又名《胡马嘶风曲》,乃军阵乐也。凡箜篌所奏,无和平之音,多半凄清悲壮,其至急者,可令人泣下。”
谈心之顷,各人已将乐器送还原位,复行坐下。扈姑对玙姑道:“璠姐怎样多日未归?”玙姑道:“大姐姐因外甥子不舒服,闹了两个多月了,所以不曾来得。”胜姑说:“小外甥子甚幺病?怎幺不赶紧治呢?”玙姑道:“可不是幺?小孩子淘气,治好了,他就乱吃,所以又发。已经发了两次了。何尝不替他治呢!”又说了许多家常话,扈姑胜姑遂立起身来告辞去了。子平也立起身来,对黄龙子说:“我们也前面坐罢。此刻怕有子正的光景。玙姑娘也要睡了。”
说着,同向前面来,仍从回廊行走。只是窗上已无月光,窗外峭壁,上半截雪白烁亮,下半截已经乌黑,是十三日的月亮,已经大歪西了。走至东房,玙姑道:“二位就在此地坐吧。我送扈胜姐妹出去。”到了堂屋,扈胜也说:“不用送了。我们也带了个苍头来,在前面呢。”听他们又喁喁哝哝了好久,玙姑方回。黄龙子说:“你也回吧。我还坐一刻呢。”玙姑也就告辞回洞,说:“申先生就在榻上睡罢。失陪了。”
玙姑去后,黄龙子道:“刘仁甫却是个好人,然其病在过真,处山林有余,处城市恐不能久。大约一年的缘分,你们是有的;过此一年之后,局面又要变动了。”子平问:“一年之后是甚幺光景?”答:“小有变动。五年之后,风潮渐起;十年之后,局面就大不同了。”子平问:“是好是坏呢?”答:“自然是坏。然坏即是好,好即是坏;非坏不好,非好不坏。”
子平道:“这话我真正不懂了。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像先生这种说法,岂不是好坏不分了吗?务请指示一二。不才往常见人读佛经,甚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种无理之口头禅,常觉得头昏脑闷。今日遇见先生,以为如拨云雾见了青天,不想又说出这套懵懂话来,岂不令人闷煞?”
黄龙子道:“我且问你:这个月亮,十五就明了,三十就暗了,上弦下弦就明暗各半了,那初三四里的月亮只有一牙,请问他怎幺便会慢慢地长满了呢?十五以后怎幺慢慢地又会烂掉了呢?”子平道:“这个理容易明白;因为月球本来无光,受太阳的光,所以朝太阳的半个是明的,背太阳的半个是暗的。初三四,月身斜对太阳,所以人眼看见的正是三分明,七分暗,就像一牙似的;其实,月球并无分别,只是半个明,半个暗,盈亏圆缺,都是人眼睛现出来的景相,与月球毫不相干。”
黄龙子道:“你既明白这个道理,应须知道好即是坏,坏即是好,同那月球的明暗,是一个道理。”子平道:“这个道理实不能同。月球虽无圆缺,实有明暗。因永远是半个明的,半个暗的,所以明的半边朝人,人就说月圆了;暗的半边朝人,人就说月黑了。初八、二十三,人正对他侧面,所以觉得半明半暗,就叫做上弦下弦。因人所看的方面不同,唤做个盈亏圆缺。若在二十八九,月亮全黑的时候,人若能飞到月球上边去看,自然仍是明的。这就是明暗的道理。我们都懂得的。然究竟半个明的,半个暗的,是一定不移的道理。半个明的终久是明,半个暗的终久是暗。若说暗即是明,明即是暗,理性总不能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