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六千金买得凌迟罪 一封书驱走丧门星(第3/4页)
人瑞道:“佩服,佩服。事不宜迟,笔墨纸张都预备好了,请你老人家就此动笔。──翠环,你去点蜡烛,泡茶。”
老残凝了一凝神,就到人瑞屋里坐下。翠环把洋烛也点着了。老残揭开墨盒,拔出笔来,铺好了纸,拈笔便写。那知墨盒子已冻得像块石头,笔也冻得像个枣核子,半笔也写不下去。翠环把墨盒子捧到火盆上烘。老残将笔拿在手里向着火盆,一头烘,一头想。半霎工夫,墨盒里冒白气,下半边已烊了。老残沾墨就写,写两行,烘一烘,不过半个多时辰,信已写好,加了个封皮,打算问人瑞信已写妥,交给谁送去,对翠环道:“你请黄老爷进来。”
翠环把房门帘一揭,格格的笑个不止,低低喊道:“铁老爷,你来瞧!”老残望外一看,原来黄人瑞在南首,双手拉着烟枪,头歪在枕头上,口里拖三四寸长一条口涎,腿上却盖了一条狼皮褥子;再看那边,翠花睡在虎皮毯上,两只脚都缩在衣服里头,两只手超在袖子里,头却不在枕头上,半个脸缩在衣服大襟里,半个脸靠着袖子,两个人都睡得实沉沉的了。
老残看了说:“这可使不得!快点喊他们起来!”老残就去拍人瑞,说:“醒醒罢,这样要受病的。”人瑞惊醒,懵里懵懂的,睁开眼说道:“呵,呵;信写好了吗?”老残说:“写好了。”人瑞挣扎着坐起,只见口边那条涎水由袖子上滚到烟盘里,跌成几段,原来久已化作一条冰了!
老残拍人瑞的时候,翠环却到翠花身边,先向他衣服摸着两只脚,用力往外一扯。翠花惊醒,连喊:“谁?谁?谁?”连忙揉揉眼睛,叫道:“可冻死我了!”
两人起来,都奔向火盆就暖,那知火盆无人添炭,只剩一层白灰,几星余火,却还有热气。翠环道:“屋里火盆旺着呢,快向屋里烘去罢。”
四人遂同到里边屋来。翠花看铺盖三分,俱已摊得齐楚,就去看那县里送来的,却是一床蓝湖绉被,一床红湖绉被,两条大呢褥子,一个枕头;指给老残道:“你瞧这铺盖好不好?”老残道:“太好了些。”便向人瑞道:“信写完了,请你看看。”
人瑞一面烘火,一面取过信来,从头至尾读了一遍,说:“很切实的。我想总该灵罢。”老残道:“怎样送去呢?”人瑞腰里摸出表来一看,说:“四下钟,再等一刻,天亮了,我叫县里差个人去。”老残道:“县里人都起身得迟,不如天明后,同店家商议,雇个人去更妥。──只是这河难得过去。”人瑞道:“河里昨晚就有人跑凌,单身人过河很便当的。”
大家烘着火,随便闲话。两三点钟工夫,极容易过,不知不觉,东方已自明了。人瑞喊起黄升,叫他向店家商议,雇个人到省城送信,说:“不过四十里地,如晌午以前送到,下午取得收条来,我赏银十两。”
停了一刻,只见店伙同了一个人来说:“这是我兄弟,如大老爷送信,他可以去。他送过几回信,颇在行,到衙门里也敢进去,请大老爷放心。”当时人瑞就把上抚台的禀交给他,自收拾投递去了。
这里人瑞道:“我们这时该睡了。”黄铁睡在两边,二翠睡在当中。不多一刻都已齁齁睡着。一觉醒来,已是午牌时候。翠花家伙计早已在前面等候,接了他姊妹两个回去,将铺盖卷了,一并掮着就走。
人瑞道:“傍晚就送他们姐儿俩来,我们这儿不派人去叫了。”伙计答应着「是”,便同两人前去。翠环回过头来眼泪汪汪的道:“你别忘了啊!”人瑞老残俱笑着点点头。
二人洗脸。歇了片刻就吃午饭。饭毕,已两下多钟,人瑞自进县署去了,说:“倘有回信,喊我一声。”老残说:“知道,你请罢。”
人瑞去后,不到一个时辰,只见店家领那送信的人,一头大汗,走进店来,怀里取出一个马封,紫花大印,拆开,里面回信两封;一封是庄宫保亲笔,字比核桃还大;一封是内文案上袁希明的信,言白太尊现署泰安,即派人去代理,大约六七天可到,并云宫保深盼阁下少候两日,等白太尊到,商酌一切云云。
老残看了,对送信人说:“你歇着罢,晚上来领赏。喊黄二爷来。”店家说:“同黄大老爷进衙门去了。”老残想:“这信交谁送去呢?不如亲身去走一遭罢。”就告店家,锁了门,竟自投县衙门来。进了大门,见出出进进人役甚多,知有堂事。进了仪门,果见大堂上阴气森森,许多差役两旁立着。凝了一凝神,想道:“我何妨上去看看甚幺案情?”立在差役身后,却看不见。
只听堂上嚷道:“贾魏氏,你要明白!你自己的死罪已定,自是无可挽回,你却极力开脱你那父亲,说他并不知情,这是你的一片孝心,本县也没有个不成全你的;但是你不招出你的奸夫来,你父亲的命就保全不住了。你想,你那奸夫出的主意,把你害得这样苦法,他倒躲得远远的,连饭都不替你送一碗,这人的情义也就很薄的了,你却抵死不肯招出他来,反令生身老父替他担着死罪。圣人云:‘人尽夫也,父一而已。’原配丈夫,为了父亲,尚且顾不得他,何况一个相好的男人呢!我劝你招了的好。”只听底下只是嘤嘤啜泣。又听堂上喝道:“你还不招吗?不招,我又要动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