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烈焰有声惊二翠 严刑无度逼孤孀

话说老残与黄人瑞方将如何拔救翠环之法商议停妥,老残便向人瑞道:“你适才说,有个惊天动地的案子,其中关系着无限的人命,又有夭矫离奇的情节,到底是真是假?我实在的不放心。”人瑞道:“别忙,别忙。方才为这一个毛丫头的事,商议了半天。正经勾当,我的烟还没有吃好;让我吃两口烟,提提神,告诉你。”

翠环此刻心里蜜蜜的高兴,正不知如何是好,听人瑞要吃烟,赶紧拿过签子来,替人瑞烧了两口吃着。

人瑞道:

“这齐河县东北上,离城四十五里,有个大村镇,名叫齐东镇,就是周朝齐东野人的老家。这庄上有三四千人家,有条大街,有十几条小街。路南第三条小街上,有个贾老翁。

“这老翁年纪不过五十来岁,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在时,有三十多岁了,二十岁上娶了本村魏家的姑娘。魏贾这两家都是靠庄田吃饭,每人家有四五十顷地。魏家没有儿子,只有这个女儿,却承继了一个远房侄儿在家,管理一切事务。只是这个承继儿子不甚学好,所以魏老儿很不喜欢他,却喜欢这个女婿,如同珍宝一般。谁知这个女婿去年七月感了时气,到了八月半边就一命呜呼哀哉死了。过了百日,魏老儿恐怕女儿伤心,常常接回家来过个十天半月的,解解他的愁闷。

“这贾家呢,第二个儿子今年二十四岁,在家读书,人也长的清清秀秀的,笔下也还文从字顺。贾老儿既把个大儿子死了,这二儿子便成了个宝贝,恐怕他劳神,书也不教他念了。他那女儿今年十九岁,像貌长的如花似玉,又加之人又能干,家里大小事情,都是他做主。因此本村人替他起了个浑名,叫做‘贾探春’。老二娶的也是本村一个读书人家的女儿,性格极其温柔,轻易不肯开口,所以人越发看他老实没用,起他个浑名叫‘二呆子’。

“这贾探春长到一十九岁,为何还没有婆家呢?只因为他才貌双全,乡庄户下那有那幺俊俏男子来配他呢?只有邻村一个吴二浪子,人却生得倜傥不群,像貌也俊,言谈也巧,家道也丰富,好骑马射箭,同这贾家本是个老亲,一向往来,彼此女眷都是不回避的,只有这吴二浪子曾经托人来求亲。

“贾老儿暗想,这个亲事倒还做得,只是听得人说,这吴二浪子,乡下已经偷上了好几个女人,又好赌,又时常跑到省城里去顽耍,动不动一两个月的不回来;心里算计,这家人虽算乡下的首富,终久家私要保不住,因此就没有应许。以后却是再要找个人才家道相平的,总找不着,所以把这亲事就此搁下了。

“今年八月十三是贾老大的周年,家里请和尚拜了三天忏,是十二、十三、十四三天。经忏拜完,魏老儿就接了姑娘回家过节。谁想当天下午陡听人说,贾老儿家全家丧命。这一慌,真就慌的不成话了!连忙跑来看时,却好乡约里正俱已到齐。全家人都死尽,止有贾探春和他姑妈来了,都哭的泪人似的。顷刻之间,魏家姑奶奶──就是贾家的大娘子──也赶到了;进得门来,听见一片哭声,也不晓得青红皂白,只好号啕大哭。

“当时里正前后看过,计门房死了看门的一名,长工二名,厅房堂屋倒在地下死了书童一名,厅房里面贾老儿死在炕上,二进上房死了贾老二夫妻两名,旁边老妈子一名,炕上三岁小孩子一名,厨房里老妈子一名,丫头一名,厢房里老妈子一名,前厅厢房里管帐先生一名;大小男女,共死了一十三名。当时具禀,连夜报上县来。

“县里次日一清早,带同仵作下乡,一一相验,没有一个受伤的人,骨节不硬,皮肤不发青紫,既非杀伤,又非服毒。这没头案子就有些难办。一面贾家办理棺殓,一面县里具禀申报抚台。县里正在序稿,突然贾家遣丁报告,言已查出被人谋害形迹。”

方说到这里,翠环抬起头来喊道:“儜瞧!窗户怎样这幺红呀?”一言未了,只听得必必剥剥的声音,外边人声嘈杂,大声喊叫,说:“起火!起火!”几个连忙跑出上房门来。才把帘子一掀,只见那火正是老残住的厢房后身。

老残连忙身边摸出钥匙,去开房门上的锁。黄人瑞大声喊道:“多来两个人帮铁老爷搬东西!”

老残刚把铁锁开了,将门一推,只见房内一大团黑烟,望外一扑,那火舌已自由窗户里冒出来了。老残被那黑烟冲来,赶忙望后一退,却被一块砖头绊住,跌了一跤,恰好那些来搬东西的人正自赶到,就势把老残扶起,搀过东边去了。

当下看那火势,怕要连着上房,黄人瑞的家人就带着众人进上房去抢搬东西。黄人瑞站在院心里,大叫道:“赶先把那帐箱搬出,别的却还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