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烈焰有声惊二翠 严刑无度逼孤孀(第3/4页)

那时火已熄尽,只冒白气。人瑞看着黄升带领众人,又将物件搬入,依旧陈列起来。人瑞道:“屋子里烟火气太重,烧盒万寿香来薰薰。”人瑞笑向老残道:“铁公,我看你还忙着回屋去不回呢!”老残道:“都是被你一留再留的!倘若我在屋里,不至于被他烧得这幺干净!”人瑞道:“咦!不害臊!要是让你回去,只怕连你还烧死在里头呢!你不好好的谢我,反来埋怨我,真是不识好歹!”老残道:“难道我是死人吗?你不赔我,看我同你干休吗?”

说着,只见门帘揭起,黄升领了一个戴大帽子的进来,对着老残打了一个千儿,说:“敝上说给铁大老爷请安。送了一副铺盖来,是敝上自己用的。腌臜点,请大老爷不要嫌弃。明天叫裁缝赶紧做新的送过来。今夜先将就点儿罢。又狐皮袍子马褂一套,请大老爷随便用罢。”老残立起来道:“累你们贵上费心。行李暂且留在这里,借用一两天,等我自己买了,就缴还。衣裳我都已经穿在身上,并没有烧掉,不劳贵上费心了。回去多多道谢。”

那家人还不肯把衣服带去。仍是黄人瑞说:“衣服,铁老爷绝不肯收的;你就说我说的,你带回去罢。”家人又打了个千儿去了。

老残道:“我的烧去也还罢了,总是你瞎倒乱,平白的把翠环的一卷行李也烧在里头,你说冤不冤呢?”黄人瑞道:“那才更不要紧呢;我说他那铺盖总共值不到十两银子,明日赏他十五两银子,他妈要喜欢的受不得呢。”翠环道:“可不是呢;大约就是我这个倒霉的人,一卷铺盖害了铁爷许多好东西都毁掉了。”

老残道:“物件倒没有值钱的,只可惜我两部宋板书是有钱没处买的,未免可惜;然也是天数,只索听他罢了。”人瑞道:“我看宋板书倒也不稀奇,只是可惜你那摇的串铃子也毁掉,岂不是失了你的衣食饭碗了吗?”

老残道:“可不是呢。这可应该你赔了罢,还有甚幺说的?”人瑞道:“罢,罢,罢,烧了他的铺盖,烧了你的串铃,大吉大利,恭喜恭喜!”对着翠环作了个揖,又对老残作了个揖,说道:“从今以后,他也不用做卖皮的婊子,你也不要做说嘴的郎中了!”

老残大叫道:“好,好,骂的好苦!翠环,你还不去拧他的嘴!”翠环道:“阿弥陀佛!总是两位的慈悲!”翠花点点头道:“环妹由此从良,铁老由此做官,这把火倒也实在是把大吉大利的火,我也得替二位道喜。”

老残道:“依你说来,他却从良,我却从贱了。”黄人瑞道:“闲话少讲,我且问你:是说话是睡?如睡就收拾行李;如说话,我就把那奇案再告诉你。”随即大叫了一声:“来呀!”

老残道:“你说,我很愿意听。”

人瑞道:“不是方才说到贾家遣丁报告,说查出被人谋害的情形吗?

“原来这贾老儿桌上有吃残了的半个月饼,一大半人房里都有吃月饼的痕迹。这月饼却是前两天魏家送得来的。所以贾家新承继来的个儿子──名叫贾干──同了贾探春告说是他嫂子贾魏氏与人通奸,用毒药谋害一家十三口性命。

“齐河县王子谨就把这贾干传来,问他奸夫是谁,却又指不出来。食残的月饼,只有半个,已经擘碎了,馅子里却是有点砒霜。

“王子谨把这贾魏氏传来问这情形。贾魏氏供:‘月饼是十二日送来的。我还在贾家。况当时即有人吃过,并未曾死。’又把那魏老儿传来。魏老儿供称:‘月饼是大街上四美斋做的,有毒无毒,可以质证了。’及至把四美斋传来,又供月饼虽是他家做的,而馅子却是魏家送得来。就是这一节,却不得不把魏家父女暂且收管。虽然收管,却未上刑具,不过监里的一间空屋,听他自己去布置罢了。

“子谨心里觉得仵作相验,实非中毒,自己又亲身细验,实无中毒情形。即使月饼中有毒,未必人人都是同时吃的,也没有个毒轻毒重的分别吗?

“苦主家催求讯断得紧,就详了抚台,请派员会审。前数日,齐巧派了刚圣慕来。此人姓刚,名弼,是吕谏堂的门生。专学他老师,清廉得格登登的!一跑得来就把那魏老儿上了一夹棍,贾魏氏上了一拶子。两个人都晕绝过去,却无口供。

“那知冤家路儿窄:魏老儿家里的管事的却是愚忠老实人,看见主翁吃这冤枉官司,遂替他筹了些款,到城里来打点,一投投到一个乡绅胡举人家。”

说到此处,只见黄升揭开帘子走进来,说:“老爷叫呀?”人瑞道:“收拾铺盖。”黄升道:“铺盖怎样放法?”人瑞想了一想,说:“外间冷,都睡到里边去罢。”就对老残道:“里间炕很大,我同你一边睡一个,叫他们姐儿俩打开铺盖卷睡当中,好不好?”老残道:“甚好,甚好;只是你孤栖了。”人瑞道:“守着两个,还孤栖个甚幺呢?”老残道:“管你孤栖不孤栖,赶紧呢!投到这胡举人家怎幺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