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铁炮一声公堂解索 瑶琴三叠旅舍衔环(第2/4页)

人瑞用笔在花笺上已经写完,递与那家人,说:“这是铁老爷的回信,你回去说谢谢就是了。”又叫黄升赏了家人一吊钱,挑盒子的二百钱。家人打了两个千儿。

这里黄升掌上灯来。不消半个时辰,翠花翠环俱到。他那伙计不等吩咐,已掮了两个小行李卷儿进来,送到里房去。人瑞道:“你们铺盖真做得快!半天工夫,就齐了吗?”翠花道:“家里有的是铺盖,对付着就够用了。”

黄升进来问,开饭不开饭。人瑞说:“开罢。”停了一刻,已先将碟子摆好。人瑞道:“今日北风虽然不刮,还是很冷,快温酒来吃两杯。今天十分快乐,我们多喝两杯。”二翠俱拿起弦子来,唱两个曲子侑酒。人瑞道:“不必唱了,你们也吃两杯酒罢。”

翠花看二人非常高兴,便问道:“儜能这幺高兴,想必抚台那里送信的人回来了吗?”人瑞道:“岂但回信来了!魏家爷儿俩这时候怕都回到了家呢!”便将以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二翠。他姐儿俩个也自欢喜的了不得,自不消说。

却说翠环听了这话,不住的迷迷价笑,忽然又将柳眉双锁,默默无言。你道甚幺缘故?他因听见老残一封书去,抚台便这样的信从,若替他办那事,自不费吹灰之力,一定妥当的,所以就迷迷价笑。又想他们的权力,虽然够用,只不知昨晚所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倘若随便说说就罢了的呢,这个机会错过,便终身无出头之望,所以双眉又锁起来了。又想到他妈今年年底一定要转卖他,那蒯二秃子凶恶异常,早迟是个死,不觉脸上就泛了死灰的气色。又想到自己好好一个良家女子,怎幺流落得这等下贱形状,倒不如死了的干净,眉宇间又泛出一种英毅的气色来。又想到自己死了,原无不可,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兄弟有谁抚养,岂不也是饿死吗?他若饿死,不但父母无人祭供,并祖上的香烟,从此便绝。这幺想去,是自己又死不得了。想来想去,活又活不成,死又死不得,不知不觉那泪珠子便扑簌簌的滚将下来,赶紧用手绢子去擦。

翠花看见道:“你这妮子!老爷们今天高兴,你又发甚幺昏?”人瑞看着他,只是憨笑。老残对他点了点头,说:“你不用胡思乱想,我们总要替你想法子的。”人瑞道:“好,好;有铁老爷一手提拔你,我昨晚说的话可是不算数的了。”

翠环听了大惊,愈觉得他自己虑的是不错。正要向人瑞请问,只见黄升同一个人进来,朝人瑞打了一千儿,递过一个红纸封套去。人瑞接过来,撑开封套口,朝里一窥,便揣到怀里去。说声知道了,更不住的嘻嘻价笑。只见黄升说:“请老爷出来说两句话。”人瑞便走出去。

约有半个时辰,进来,看着三个人俱默默相对,一言不发。人瑞愈觉高兴。又见那县里的家人进来向老残打了个千儿,道:“敝上说,叫把昨儿个的一卷旧铺盖取回去。”老残一楞,心里想道:“这是甚幺道理呢?你取了去,我睡甚幺呢?”然而究竟是人家的物件,不便强留,便说:“你取了去罢。”心里却是纳闷。看着那家人进房,取将去了。只见人瑞道:“今儿我们本来很高兴的,被这翠环一个人不痛快,惹的我也不痛快了;酒也不吃了,连碟子都撤下去罢。”又见黄升来当真把些碟子都撤了下去。

此时不但二翠摸不着头脑,连老残也觉得诧异的很。随即黄升带着翠环家伙计把翠环的铺盖卷也搬走了。翠环忙问:“啥事?啥事?怎幺不教我在这里吗?”伙计说:“我不知道,光听说叫我取回铺盖卷去。”

翠环此时按捺不住,料到一定凶多吉少,不觉含泪跪到人瑞面前,说:“我不好,你是老爷们呢,难道不能包涵点吗?儜老一不喜欢,我们就活不成了!”人瑞道:“我喜欢的很呢。我为啥不喜欢?只是你的事,我却管不着。你慢慢的求铁老爷去。”

翠环又跪向老残面前,说:“还是你老救我!”老残道:“甚幺事,我救你呢?”翠环道:“取回铺盖,一定是昨儿话走了风声,俺妈知道,今儿不让我在这儿,早晚要逼我回去,明天就远走高飞了。他敢同官斗吗?就只有走是个好法子。”老残道:“这话也说的是。人瑞哥,你得想个法子,挽留住他才好。一被他妈接回去,这事就不好下手了。”人瑞道:“那是何消说!自然要挽留他。你不挽留他,谁能挽留他呢?”

老残一面将翠环拉起,一面向人瑞道:“你的话我怎幺不懂?难道昨夜说的话当真不算数了吗?”人瑞道:“我已澈底想过,只有不管的一法。你想拔一个姐儿从良,总也得有个辞头,你也不承认,我也不承认,这话怎样说呢?把他弄出来又望那里安置呢?若是在店里,我们两个人都不承认,外人一定说是我弄的,断无疑义。我刚才得了个好点的差使,忌妒的人很多,能不告诉宫保吗?以后我就不用在山东混了!还想甚幺保举呢?所以是断乎做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