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铁炮一声公堂解索 瑶琴三叠旅舍衔环(第3/4页)

老残一想,话也有理,只是因此就见死不救,于心实也难忍,加着翠环不住的啼哭,实在为难,便向人瑞道:“话虽如此,也得想个万全的法子才好。”人瑞道:“就请你想;如想得出,我一定助力。”

老残想了想,实无法子,便道:“虽无法子,也得大家想想。”人瑞道:“我倒有个法子,你又做不到,所以只好罢休。”老残道:“你说出来,我总可以设法。”人瑞道:“除非你承认了要他,才好措辞。”老残道:“我就承认,也不要紧。”人瑞道:“空口说白话,能行吗?事是我办,我告诉人,说你要,谁信呢?除非你亲笔写封信给我,那我就有法办了。”老残道:“信是不好写的。”人瑞道:“我说你做不到,是不是呢?”

老残正在踌躇,却被二翠一齐上来央告,说:“这也不要紧的事,你老就担承一下子罢。”老残道:“信怎样写?写给谁呢?”人瑞道:“自然写给王子谨。你就说,见一妓女某人,本系良家,甚为可悯,弟拟拔出风尘,纳为簉室,请兄鼎力维持,身价若干,如数照缴云云。我拿了这信就有办法。将来任凭你送人也罢,择配也罢,你就有了主权,我也不遭声气。不然,那有办法?”

正说着,只见黄升进来说:“翠环姑娘出来,你家里人请你呢。”翠环一听,魂飞天外,一面说就去,一面拼命央告老残写信。翠花就到房里取出纸笔墨砚来;将笔蘸饱,递到老残手里。

老残接过笔来,叹口气,向翠环道:“冤不冤?为你的事,要我亲笔画供呢!”翠环道:“我替你老磕一千个头!你老就为一回难,胜造七级浮图!”

老残已在纸上如说写就,递于人瑞,说:“我的职分已尽,再不好好的办,罪就在你了。”人瑞接过信来,递与黄升,说:“停一会送到县里去。”

当老残写信的时刻,黄人瑞向翠花耳中说了许多的话。黄升接过信来,向翠环道:“你妈等你说话呢,快去罢。”翠环仍泥着不肯去,眼看着人瑞,有求救的意思。人瑞道:“你去,不要紧的,诸事有我呢。”

翠花立起来,拉了翠环的手,说:“环妹,我同你去,你放心罢,──你大大的放心罢!”翠环无法,只得说声“告假”,走出去了。

这里人瑞却躺到烟炕上去烧烟,嘴里七搭八搭的同老残说话。约计有一点钟功夫,人瑞烟也吃足了。只见黄升戴着簇新的大帽子进来,说:“请老爷们那边坐。”人瑞说:“啊!”便站起来拉了老残,说:“那边坐罢。”老残诧异道:“几时有个那边出来?”人瑞说:“这个那边,是今天变出来的。”

原来这店里的上房,一排本是两个三间。人瑞住的是西边三间;还有东边的个三间,原有别人住着,今早动身过河去了,所以空下来。

黄铁二人携手走到东上房前,上了台阶,早有人打起暖帘。只见正中方桌上挂着桌裙,桌上点了一对大红蜡烛,地下铺了一条红毡,走进堂门,见东边一间,摆了一张方桌,朝南也系着桌裙,上首平列两张椅子,两旁一边一张椅子,都搭着椅披。桌上却摆了满满一桌的果碟,比方才吃的还要好看些。西边是隔断的一间房,挂了一条红大呢的门帘。

老残诧异道:“这是甚幺原故?”只听人瑞高声嚷道:“你们搀新姨奶奶出来参见他们老爷。”只见门帘揭处,一个老妈子在左,翠花在右,搀着一个美人出来,满头戴着都是花,穿着一件红青外褂,葵绿袄子,系一条粉红裙子,却低着头走到红毡子前。

老残仔细一看,原来就是翠环,大叫道:“这是怎幺说?断乎不可!”人瑞道:“你亲笔字据都写了,还狡狯甚幺?”不由分说,拉老残往椅子上去坐。老残那里肯坐。

这里翠环早已磕下头去了。老残没法,也只好回了半礼。又见老妈子说:“黄大老爷请坐。谢大媒。”翠环却又磕下头去。人瑞道:“不敢当,不敢当。”也还了一礼。当将新人送进房内。翠花随即出来磕头道喜。老妈子等人也都道完了喜。人瑞拉老残到房里去。

原来房内新铺盖已陈设停妥,是红绿湖绉被各一床,红绿大呢褥子各一条,枕头两个;炕前挂了一个红紫鲁山绸的幔子;桌上铺了红桌毡,也是一对红蜡烛;墙上却挂了一副大红对联,上写着:

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

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老残却认得是黄人瑞的笔迹,墨痕还没有甚干呢,因笑向人瑞道:“你真会淘气!这是西湖上月老祠的对联。被你偷得来的!”人瑞道:“对题便是好文章。你敢说不切当吗?”

人瑞却从怀中把刚才县里送来的红封套递给老残说:“你瞧,这是贵如夫人原来的卖身契一纸,这是新写的身契一纸,总共奉上;你看愚弟办事周到不周到?”老残说:“既已如此,感激的很。你又何苦把我套在圈子里做甚幺呢?”人瑞道:“我不对你说‘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吗?我为翠环计,救人须救彻,非如此,总不十分妥当;为你计,亦不吃亏。天下事就该这幺做法,是不错的。”说过,呵呵大笑;又说:“不用费话罢;我们肚子饿的了不得,要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