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齐东村重摇铁串铃 济南府巧设金钱套(第2/4页)

老残走了一个来回,见大街两头都有客店;东边有一家店,叫三合兴,看去尚觉干净,就去赁了一间西厢房住下。房内是一个大炕,叫车夫睡一头,他自己睡一头。次日睡到巳初方才起来,吃了早饭,摇个串铃上街去了,大街小巷乱走一气。未刻时候,走到大街北一条小街上,有个很大的门楼子,心里想着:“这总是个大家。”就立住了脚,拿着串铃尽摇。只见里面出来一个黑胡子老头儿,问道:“你这先生会治伤科幺?”老残道:“懂得点子。”

那老头进去了,出来说:“请里面坐。”进了大门,就是二门。再进就是大厅。行到耳房里,见一老者坐在炕沿上,见了老残,立起来,说:“先生,请坐。”

老残认得就是魏谦,却故意问道:“你老贵姓?”魏谦道:“姓魏。先生,你贵姓?”老残道:“姓金。”魏谦道:“我有个小女,四肢骨节疼痛,有甚幺药可以治得?”老残道:“不看症,怎样发药呢?”魏谦道:“说的是。”便叫人到后面知会。

少停,里面说:“请。”魏谦就同了老残到厅房后面东厢房里。这厢房是三间,两明一暗。行到里间,只见一个三十余岁妇人,形容憔悴,倚着个炕几子,盘腿坐在炕上,要勉强下炕,又有力不能支的样子。老残连喊道:“不要动,好把脉。”魏老儿却让老残上首坐了,自己却坐在凳子上陪着。

老残把两手脉诊过,说:“姑奶奶的病是停了瘀血。请看看两手。”魏氏将手伸在炕几上。老残一看,节节青紫,不免肚里叹了一口气,说:“老先生,学生有句放肆的话不敢说。”魏老说:“但说不妨。”老残道:“你别打嘴;这样像是受了官刑的病。若不早治,要成残废的。”魏老叹口气道:“可不是呢!请先生照症施治,如果好了,自当重谢。”

老残开了一个药方子去了,说:“倘若见效,我住三合兴店里,可以来叫我。”从此每天来往。三四天后,人也熟了,魏老留在前厅吃酒。

老残便问:“府上这种大户人家,怎会受官刑的呢?”魏老道:“金先生,你们外路人,不知道。我这女儿许配贾家大儿子,谁知去年我这女婿死了,他有个姑子,贾大妮子,同西村吴二浪子眉来眼去,早有了意思。当年说亲,是我这不懂事的女儿打破了的。谁知贾大妮子就恨我女儿入了骨髓。今年春天,贾大妮子在他姑妈家里,就同吴二浪子勾搭上了,不晓得用甚幺药,把贾家全家药死,却反到县里告了我的女儿谋害的。又遇见了千刀剐万刀剁的个姓刚的,一口咬定了,说是我家送的月饼里有砒霜。可怜我这女儿不晓得死过几回了。听说凌迟案子已经定了,好天爷有眼,抚台派了个亲戚来私访,就住在南关店里,访出我家冤枉,报了抚台。抚台立刻下了公文,叫当堂松了我们父女的刑具。没有十天,抚台又派了个白大人来。──真是青天大人!一个时辰就把我家的冤枉全洗刷净了。听说又派了甚幺人,来这里访查这案子呢。吴二浪子那个王八羔子,我们在牢里的时候,他同贾大妮子天天在一块儿。听说这案翻了,他就逃走了。”

老残道:“你们受这幺大的屈,为甚幺不告他呢?”魏老儿说:“官司是好打的吗?我告了他,他问凭据呢?‘拿奸拿双’,拿不住双,反咬一口,就受不得了。──天爷有眼,总有一天报应的!”

老残问:“这毒药究竟是甚幺?你老听人说了没有?”魏老道:“谁知道呢!因为我们家有个老妈子,他的男人叫王二,是个挑水的。那一天,贾家死人的日子,王二正在贾家挑水,看见吴二浪子到他家里去说闲话,贾家正煮面吃。王二看见吴二浪子用个小瓶往面锅里一倒就跑了。王二心里有点疑惑。后来贾家厨房里让他吃面,他就没敢吃。不到两个时辰,就吵嚷起来了。王二到底没敢告诉一个人。只他老婆知道,告诉了我女儿。及至我把王二叫来。王二又一口咬定,说:‘不知道。’再问他老婆,他老婆也不敢说了。听说他老婆回去被王二结结实实的打了一顿。你老想,这事还敢告到官吗?”

老残随着叹息了一番,当时出了魏家,找着了许亮,告知魏家所闻,叫他先把王二招呼了来。

次日,许亮同王二来了。老残给了他二十两银子安家费,告诉他跟着做见证:“一切吃用都是我们供给,事完,还给你一百银子。”

王二初还极力抵赖,看见桌上放着二十两银子,有点相信是真,便说道:“事完,你不给我一百银子,我敢怎样?”老残说:“不妨;就把一百银子交给你,存个妥当铺子里,写个笔据给我,说‘吴某倒药水确系我亲见的,情愿作个干证。事毕,某字号存酬劳银一百两,即归我支用。两相情愿,决无虚假。’好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