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期 痴心女子 43(第2/5页)
"好天儿的时候,你从这儿能看见离芙仑谷不到几英里的一溜小山,"玛琳说。
"啊!是吗?"苔丝说,同时立刻觉得这个地方有从前没想得到的好处。
因此,在这个地方,也和在别的地方一样,有两种势力互相冲突,天生的意志(哈代喜用"意志",由叔本华而来。"天生要享乐的意志"这种概念,数出现于本书中。)想要享乐,环境的意志却不容许享乐。玛琳有一种方法,能增强享乐的意志;下午慢慢地过去了,她就从口袋儿里掏出一个有白布塞儿。一品特容量的酒瓶子,请苔丝喝里面装的酒。但是苔丝当时的想象力就已经够让她身入幻境的了,并不需要酒来帮助,所以她只喝了一口,就不再喝了。于是玛琳就自己大喝起来。
"俺这阵儿已经喝上瘾了,"她说。"离不开它了。只有这桩东西还可以安慰俺,俺不能跟你比,俺是情场失意的人,你是情场得意的人,你还看不出来吗?所以,你不喝酒,也许一样能过下去。"苔丝觉得,自己的失意,正跟玛琳一样,不过再一想,她在名义上到底还是安玑的太太啊,这也值得自尊自傲的了,所以也就承认了玛琳刚才分析的那种区别。
苔丝就在这种光景里,不管早上上冻,也不管下午下雨,辛辛苦苦地工作。她们除了刨瑞典萝卜,就是修瑞典萝卜;修萝卜,是用一把小钩刀把萝卜上的泥土和须子削去,然后再把萝卜收藏起来,预备将来用。修萝卜的时候,要是下起雨来,她们可以有一架草幛子遮挡一下;但是遇到天寒地冻的天气,萝卜整个都冻成了冰核儿了,就是她们手上带着极厚的皮手套,也挡不了刺骨的冷气。不过苔丝仍旧抱着满怀的希望,因为她总觉得,在克莱的性格里,宽厚仁恕是主要的成分,他这种心肠,将来一定会让他重新来俯就她。
玛琳喝足了酒,高兴起来,就把前面说过的那种奇形怪状的棱石捡出来,跟着就忍不住尖声笑起来。苔丝却老是正颜厉色,不说不笑。在这儿虽然看不见芙仑谷,但是她们却不时往那方面了望,一面把眼睛瞅着那片把她们的眼光隔断了的迷雾,一面琢磨旧日塔布篱牛奶厂里的光景。
"啊,"玛琳说,"俺真想让咱们的旧伙伴再多来一两个!那样的话,咱们天天在这儿干起活儿来的时候,就能把塔布篱带到地里来了,就能嘴里老讲他了,就能老讲咱们在那儿过的那些好日子,老讲咱们那阵儿的光景了;这样的话,所有从前的情况就好象又都回来了!"玛琳一想起旧日的光景来,两眼就有点儿潮呼呼的,说话的声音也含混起来。"伊茨。秀特这阵儿正在家里待着没事儿,这俺知道。俺写一封信给她,告诉她咱们都在这儿,叫她也上这儿来好啦;莱蒂的病这阵儿大概也好啦。"对于这个提议,苔丝无可反对;她第二次听见这个把塔布篱旧日的快乐重新引到这儿来的计划,是两三天以后,那时玛琳告诉她,说伊茨已经有回信,答应她能来就来。
多年以来,都没有象那一年的冬天那样的。它来的时候,一步一步。蹑手蹑脚,仿佛棋手走棋子儿一样。有一天早晨,那几棵孤零零的大树和篱间的棘树,都好象脱去了一层植物的皮,而换上了一层动物的皮。每一根树枝上,都盖了一层白绒,仿佛一夜的工夫,树皮上都长了一层毛,把原先的粗细,增加了四倍。整丛的灌木或者整棵的大树,都好象是一幅明显触目的素描,用白色的线条,画在灰色惨淡的天空和天边之上。棚子里和墙壁上,从前本来看不见有什么东西,现在在这种结晶的空气里,都露出了蜘蛛的丝网,悬在棚子。柱子和栅栏门突出的犄角那儿,好象白色的绒线结的扣儿。
过了这一阵上冻而潮湿的时期,跟着来的是一个一切都冻得硬邦邦的时期。在那个时期里,奇怪的鸟,都不声不响地从北极后面飞到棱窟槐这块高原上来;它们都是又瘦又秃,形同鬼怪的生物,眼里都含着凄惨的神情;因为它们在人迹所不能到的北极地带,在寒气凝固血液。人类无法忍受的空气里,曾经亲眼见过奇伟可怕。难以想象的景象;曾经在北极光的闪耀下,亲眼见过冰山的崩裂,雪山的滑动;曾经叫狂风暴雪和翻天覆地的洄漩痉挛,把眼睛弄得半明半瞎;它们的面目仍旧还保留了饱尝那种风光的神气。(比较《还乡》第一卷第十章第三节:"文恩面前,有一只野鸭,刚从朔风怒号的地方来到。这个鸟儿,脑子里装了无数北极穷荒的景象。冰河引起的凶灾巨变,风雪带来的诡景谲象,极光显出的奇形殊彩,头顶上的北极星,脚底下的富兰克林,这一类它所习见习闻。以为平常的光景,实在都是了不起的。")这些无名的怪鸟儿,跑到离苔丝和玛琳很近的地方,不过它们对于人类从来不会看见的奇景,却没有报告。旅行家都有一种报告他们游览所得的野心,这种野心它们是没有的。它们老老实实地不动声色,只顾到这片平淡的高原上眼前的事物,把它们所不宝贵的那些旧日经验,一概撂开。它们所注意的,只是那两个姑娘拿着铁钯刨地那种细微动作,因为那种动作,能够掘出一些使它们吃得津津有味的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