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期 冤家路狭 57(第2/3页)

这件事情,如果实有其事,那太令人可怕了;如果只是暂时的幻觉,那太令人凄惨了。不过无论如何,他从前遗弃了的那位太太,那个感情热烈的女人,现在却在他面前,紧紧靠着他,毫无疑心,认为他是她的保护者。他看出来,她一定认为,他决不会不作她的保护者的。于是克莱终究让柔情克服了。他用他那惨白的嘴唇,没完没结地去吻她,同时握着她的手说,"我永远也不能把你撂了!不论你作了什么,也不论你没作什么,反正我都要老用我的全力来保护你!最亲爱的爱人!"于是他们又在树下往前走去,苔丝往前走一走,就转过脸来把克莱看一看。他现在虽然憔悴难看,但是苔丝却分明一点儿也看不出他形貌上的毛病来。在她看来,他仍旧和往日一样,不论形体方面还是心灵方面,全都完美无疵。他现在还是她的安提诺,甚至于是她的阿波罗(安提诺,古美男子,为罗马皇帝哈德伦之嬖幸。阿波罗,希腊神话中之日神,以年轻。富男子美著。);他那副病容,在她那副爱的眼光里看来,跟她头一次见他那时候,一样地象晨光;因为天地之间,只有这一个脸的主人,才是纯洁爱她的人,才是信她纯洁的人。

他不知不觉地要躲避什么不幸,于是就改变了原先往镇外头一个车站上去的打算,一直更深地钻到杉树林子里,因为这儿好些英里以内,全是杉树。两个人互相搂着腰,在干爽的杉树针叶上走去,心里就忽忽悠悠,如痴如醉一般,只觉两个人到底又在一块儿了,没有任何人来离间他们了,同时硬把那个死尸置之脑后。他们这样走了好几英里,后来苔丝忽然醒来,往四周一看,怯生生地说,"咱们这是不是要上哪一个地方去哪?""我也不知道,最亲爱的,怎么啦?" "我也不知道。""呃,咱们再往前走上几英里,等到晚上,不论在哪儿找一个地方待一宿,也许能在一个偏僻的小房儿里找一个地方。你还能走吗,苔绥?""能!只要你的胳膊搂着我,我就能老走,老走!"大体上看来,这倒似乎是个不错的办法。于是他们就加快脚步,躲开大路,拣着大致向北的偏僻小路走去。但是那一整天里,他们的行动,都是悠悠忽忽,不切实际的;实际逃脱。乔装改扮。长久隐藏,这种种问题,他们两个好象都没打算过。连他们的想法,全都是想起什么来就是什么,全不是未雨绸缪的计算,全都跟两个小孩子的打算一样。

正午的时候,他们看见前面不远的路旁,有一个客店,苔丝本想和克莱一同进去,弄点东西吃,但是克莱却不让她去,只让她在这块半林半秃的地方上那些大树和丛灌之间待着,等他回来。苔丝穿的衣服都是顶时新的样式;即使她那把象牙把儿阳伞,在他们现在信步所到的这块偏僻的地方上,都是从来没人见过的东西;这种时兴的衣物,不免要惹起店里长椅子上那些人的注意。克莱去了不久,就拿着一些食物和两瓶葡萄酒回来了,那些食物足够五六个人吃的,那两瓶酒,如果有什么意外之变,可以够他们支持一天或者一天以上。

他们坐在几个柏树枝上,一同吃起饭来。在一点钟和两点钟之间,他们把剩下的东西包好,又往前走去。

"我自己觉得,我无论走多远,都走得动,"苔丝说。

"我想咱们还是大概朝着内地走去,在内地,咱们能躲些日子;他们大概到内地去缉捕咱们的时候少,到沿海一带去的时候多,"克莱说。"咱们在内地躲些日子,等到事情搁下去了,再上海口去往外走。"她对于这个话,除了把他搂得更紧而外,没有别的回答,于是他们一直朝着内地走去。那时候虽然是英国的五月,天气却清朗恬静,下午的时候更十分暖和。走到后来,他们走的那条小径一直把他们引到新苑的深处。靠近黄昏的时候,他们拐过一条篱路,看见一条小溪,溪桥后面,有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可意巨宅,带有家具,出租";底下写着详细的情况,说到伦敦代理人那里去接洽的办法。他们进了大栅栏门,就看见那所房子;那是一所旧砖房,式样整齐,屋舍广阔。

"我知道这所房子,"克莱说。"这就是布兰和宫。你可以看出来,里面没人住,车道上都长着草哪。""有几个窗户还开着,"苔丝说。

"我想那只是通通空气罢了。"

"你瞧,这儿有这么些空房子 咱们两个却没有一个栖身的地方!""我的苔丝,你大概是累了吧!"他说。"咱们再走一会儿就歇啦。"他在她那凄楚的嘴上吻了一下,又领着她往前走去。

克莱自己也一样地渐渐累了。因为他们已经走了十四五英里的路了。现在他们一定得想一个休歇的办法了。他们老远看着那些孤零的小房儿和僻静的小客店,很想往一个客店里去,但是他们心里发怯,就不由自己又躲开了。走到后来,脚底下越走越沉,于是他们两个就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