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六三人心不同(第4/6页)

晦气的队长只好待下来.他稍微有些安心的是,女犯人的目光始终不离囚车的底板.千真万确,那就是爱斯梅拉达.就是在遭受这种耻辱和横祸的最后时刻,她仍旧是那么漂亮,那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因面颊瘦削,显得还要大些.她苍白的面容纯净.高尚,她仍旧像从前的模样,酷似马萨奇奥画的圣母像,又类似拉斐尔画的圣母,只不过虚弱些,单薄些,瘦削些.

何况,她心灵上没有一样不是在抖动,除了羞耻心外,她一概听之任之,因为在惊愕和绝望中她已精神崩溃了.囚车每颠簸一次,她的身体就颠簸一次,就如一件僵死或破碎的物件似和.她的目光暗淡而狂乱,还可看见她眼里有滴眼泪,却滞留着不动,简直可以说冻住了.

此时,阴森森的骑兵队在一片欢乐的叫喊声中和千奇百怪的姿态中穿过了人群.但是,作为忠实的吏官,我们不能不说,看到她那么标致,又那么痛苦不堪,许多人都动了恻隐之心,即使是心肠最硬的人对比也很同情.囚车已经进了前庭.

囚车在圣母院正门前停住.押解的队伍如遇大敌.人群一下子静下来了,在这片充满庄严和焦虑的沉默中,正门的两扇门在铰链发出短笛般的刺耳声中,好象自动打开了.因此,人们可以一直望到教堂深处黑黝黝的.阴惨惨的,挂着黑纱的主祭坛上几支蜡烛在远处闪烁,似明似暗.教堂洞开,在光线眩人眼目的广场中间好像一个偌大的洞口.在教堂尽头,半圆形后殿的暗影里,隐隐约约可看见一个巨大的银十字架,展现在从穹顶垂挂到地面的一条黑帷幕上,整个本堂阒无一人,不过在远处唱诗班的神甫座席上,有几个神甫的脑袋隐隐约约在挪动;当大门开启的时候,教堂里传出了一支庄严的歌声,单调,响亮,有如一声声朝囚犯头上射出的忧郁的圣诗碎片.

......我决不怕包围我的人们:起来,主啊;救救我吧,上帝!

......救救我吧,上帝!因为众水已经进来,一直淹没了我的灵魂.

......我深陷在淤泥中,没有立脚之地.

在合唱之外,同时有另外一种声音,在主祭坛的梯级上哼着那支悲哀的献歌:谁听我的话并深信派我来的人,谁就能永生,不是来受审判,并且死而复生.

几位老人隐没在黑暗中,为这个美丽的生灵在远处歌唱,为这个洋溢着青春和活力,被春天的温暖空气抚爱,被灿烂阳光照耀着的生灵歌唱,这就是追思弥撒.

人们肃穆地静听着.

不幸的姑娘魂不守舍,仿佛她的目光和思想都消失在教堂黑暗的深处.她那苍白的嘴唇在翕动,好象在祈祷.刽子手的隶役走到她跟前扶她下囚车时,听到她低声反复念着:弗比斯.

她的双手被松了绑,从囚车上下来,身旁跟着她的是山羊;山羊也松了绑,感到自由了,欢快地咩咩叫着.他们让她赤着脚,在坚硬的石板上一直走到大门的石阶下.她脖子上的粗绳子一直拖到背后,活似一条蛇跟在她身后.

这时,教堂里的合唱停止了,一个硕大的金十字架和一排蜡烛在暗影中摇曳起来,听得见身着杂色服装的教堂侍卫们枪戟的响声.一阵子后,一长列穿无袖长袍的教士和穿祭披的副祭唱着赞美诗,庄严地朝着犯人走来,在她及众人跟前排起了队.可是她的目光停在紧靠手执十字架的人后面那个领头的教士身上.她不禁打了个寒噤,低声说道:哎呀!又是他!这个教士!

他果真是副主教.他的左边是副领唱人,右边是手执指挥杖的领唱人.副主教则朝前走着,头向后仰,眼睛瞪得老大,目不转睛,高唱着:我从地下的深处呼喊,你就俯听我的声音.

你将我投下的深渊,就是海的深处.大水环绕我.

副主教穿着胸前绣着黑十字架的袈裟出现在尖拱形大门廊外面的阳光下.这时,他面色煞白,人群中不止一个人还认为他是大理石主教雕像中的一个,本来跪在唱诗班墓石上,现在站起身到坟墓门口迎接那个将死去的女人,带她到阴间里去.

她呢,也是面色煞白,宛若石像.有人把一支点燃的黄色大蜡烛放在她手上,她差不多没有发现.她没有听书记官用尖声宣读那要命的悔罪书.别人要她回答阿门,她便木然地跟着回答阿门.当她看到那个教士示意要看守人走开,一个人自朝她走过来的时候,她才恢复了一点生气和力量.

因此,她感到血液在头脑中翻腾,已麻木.冰冷的灵魂中残存的一点义愤又重新燃烧起来.

副主教慢慢地走到她跟前.她身处绝境之中,仍然发现,他眼中闪烁着淫欲.嫉妒和渴望的目光,正扫视着她的裸体.尔后,他又高声问道:姑娘,您请求上帝宽恕您的错误和失足吗?他又凑到她耳边加上一句(旁观者以为他在听她最后的忏悔):你需要我吗?我还能救你!

她瞪着他说道:滚开,恶魔!不然的话,我就要告发你.

他恶狠狠地笑了一笑,谁也不会相信的,你只会在罪行外再加上一个诽谤罪!赶快回答!你要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