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两个诗人 三 客厅里的夜晚,河边的夜晚(第9/16页)

德·巴日东太太说:“大人,您这话对我们说来太微妙了些,这些太太们没有了解您的意思。”大家听着马上收起笑容,诧异的望着德·巴日东太太。“在《圣经》里找灵感的诗人,他的真正的母亲是教会。——德·吕邦泼雷先生,请你念《圣约翰在巴德摩斯》或者《伯沙撒的宴会》,证明罗马始终是维吉尔的MagnaParens。①”

①拉丁文:伟大的祖先。

女太太们听见娜依斯说出几个拉丁字,彼此望着笑笑。

初出茅庐的人不管多么勇猛,灰心丧气总是免不了的。吕西安当头挨着一棒,沉到河底,一跺脚又浮上水面,发誓要控制这个社会。他象一条牛中了乱箭,怒不可遏的重新站起来,预备按照路易丝的意思朗诵《圣约翰在巴德摩斯》。多数客人却受着牌桌吸引,回到他们的老习惯中寻快活去了,那种乐趣在诗歌中是得不到的。何况那么多人的自尊心受了伤害,要不消极的轻视本地出品的诗,不拆德·巴日东太太的台,怎么能出尽恶气呢?每个人都好象心中有事:有的同省长讨论区里的一条公路,有的提议晚会的节目应该有些变化,不妨来点儿音乐。昂古莱姆的上层社会知道自己不懂诗,特别想探听拉斯蒂涅和皮芒泰尔两家对吕西安的看法,当下就有好几个人围在他们身边。遇到重大事故,这两家在本省的声望是一致公认的;每个人忌妒他们,同时也巴结他们,大家都防到有朝一日需要他们照应。

常在皮芒泰尔家打猎的雅克问侯爵夫人:“我们的诗人和他的诗,你觉得怎么样?”

侯爵夫人笑道:“在外省,他的诗也不坏了。并且这样漂亮的诗人无论干什么不会不好的。”

个个人认为这评语精彩之极,拿去到处宣传,还越出侯爵夫人的本意,把话说得很刻薄。

杜·夏特莱被请去替德·巴尔达先生伴奏,《费加罗》①的大段唱词在巴尔达嘴里变得面目全非。音乐节目开了场,就得听杜·夏特莱唱几支骑士风格的罗曼斯,夏多布里昂在帝政时代写的作品。接着姑娘们表演两人合奏的钢琴曲,杜·勃罗萨尔太太提出这个节目,让她亲爱的卡米叶在德·赛佛拉克先生面前显显本领。

①罗西尼的喜歌剧《塞维勒的理发师》中的一段。

德·巴日东太太看大家瞧不起她的诗人,心中有气,就照样回敬,趁他们弹琴唱歌的当口躲往小客厅。主教听见副主教解释,知道刚才一句无心的话竟是尖刻的讽刺,他有心补救,跟在女主人后面。德·拉斯蒂涅小姐受着诗歌吸引,不给母亲发觉,溜进小客厅。路易丝挽着吕西安坐在垫子用细针密缝的长沙发上,不给人瞧见也不让人听见,凑着吕西安的耳朵说:“亲爱的天使,他们不了解你!可是……君诗隽永如甘泉,长日低吟苦不足。”

吕西安受到夸奖,安慰了些,暂时忘记了痛苦。

德·巴日东太太抓着他的手紧紧握着,说道:“世界上没有廉价的光荣。受苦吧,朋友,受苦吧,一个人受了苦才伟大;你的苦恼是换取不朽的声名的代价。我自己恨不得经过一场战斗,受一番磨练。但愿上帝保佑你,不要过死气沉沉的,没有斗争的生活,使大鹏没有展翅的余地。我羡慕你的痛苦,因为你至少是活着!你可以发挥力量,有胜利的希望!你的斗争一定是轰轰烈烈的。一朝你进入大智大慧的人的国土,别忘了一般薄命的可怜虫。他们的智力在恶浊的气氛中化为乌有,明知道人生的境界而一辈子没有生活过,目光犀利而一无所见,灵敏的嗅觉只闻到腐烂的花。那时你应当歌咏在丛林深处枯萎的植物,压在蔓藤和贪馋茂密的草木底下,不曾得到阳光的抚爱,没有开花就夭折了!那不是一首伤心惨目的诗吗?不是充满奇思幻想的题材吗?再不然描写一个生在亚洲或荒漠中的少女,被人带到寒冷的西方,渴望她热爱的太阳,受着寒冷和爱情的折磨,在无人理解的痛苦中死去!这样的作品岂不悲壮?并且也代表许许多多人的生活。”

主教说:“这样你就写出了我们的灵魂对天国的怀念,那是应当在古代出现的诗,我很高兴在《雅歌》中发现这样一个片段。”

洛尔·德·拉斯蒂涅说:“你就来担任这个事业吧。”她表示很天真的相信吕西安的天才。

主教说:“法国缺少一首伟大的宗教诗。我相信,有才能的人只有为宗教服务才能得到光荣和财富。”

“大人,他一定会接受这个使命,”德·巴日东太太用夸张的语气说,“这种诗歌的意境不是已经象曙光一般在他眼中透露了吗?”

斐斐纳道:“娜依斯太冷淡我们了。她在干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