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九章(第3/4页)

这时,他带着古怪的笑容,眼神凝定,牙关咬紧,伸开双臂迎上前去。她发着抖往后退,结结巴巴地说:“哦!您吓着我了!您让我很难受!我们走吧。”

“您一定要走就走呗,”他换了副脸容接口说。

他当即又变得谦恭、温柔、羞怯了。她把手伸给他。两人往回走去。他说道:“您这是怎么啦?为什么呢?我弄不明白。您想必是误解了,是吗?您在我心目中就像台座上的圣母,高高在上,坚定而纯洁。可是,我没有您就没法活呀!我需要看见您的眼睛,听见您的声音,知道您的想法。做我的朋友,做我的姐妹,做我的天使吧!”

说着他伸出胳臂挽住她的腰。她想轻轻地挣脱出来。他管自挽着她往前走。

这会儿,他俩听见了马儿嚼食树叶的声音。

“哦!瞧您又来了,”罗多尔夫说。“咱们别走!留下吧!”

他挽住她再往前走,来到一个小池塘旁边,浮萍给水面平添了一番绿意。凋零的睡莲凝立在灯心草间。听见草地上的脚步声,几只青蛙跳开躲了起来。

“我不该这样,不该这样,”她说。“我听您的话真是疯了。”

“为什么?……爱玛!爱玛!”

“哦!罗多尔夫!……”少妇依偎在他肩上,悠悠地说。

她的呢裙和他的丝绒上衣粘在了一起,她仰起白皙的颈脖,长叹一声;而后,她身子发软,流着泪,抖个不停地以手掩面,顺从了他。

暮色降临;余晖从枝丫间射进来,照得她眼睛发花。周围的叶丛和地面,到处都是颤颤悠悠的光斑,犹如一群蜂鸟飞过,抖落一片片羽毛。四下里静悄悄;树丛中仿佛散发出一股温馨宜人的气息;她感觉得到自己的心又在咚咚地跳动,血液如同乳汁那般汩汩地流遍全身。这时,她听到树林那头,另一片冈峦上,远远传来一声朦胧而悠长的叫唤,在空中回荡着,她侧耳静听,仿佛那就是与她心弦震颤的余音交融在一起的乐声。有一匹马的缰绳断了,罗多尔夫嘴里衔着雪茄,手拿小刀在修接。

他俩原路返回永镇,见到了两人的马并排印在泥地上的蹄痕,两旁的灌木丛,草地上的砾石,一切依旧。周围的景物没有改变;然而她刚才经历的事变,却比眼前的山峦骤然挪位更非同小可。罗多尔夫不时俯身过来,拿起她的手吻一下。

她骑在马上,那模样可真迷人!纤细的腰肢挺得笔直,屈起的膝头贴住马鬃,迎着清新的晚风,脸蛋儿让彩霞映得红扑扑的。

进了永镇,她胯下的马在石板路上蹦跳小跑。

镇上的人打窗户里瞧着她。

用晚餐时,她丈夫发现她气色挺好;不过她看上去根本没听见他问她骑马外出情况如何的说话;她兀自把胳膊肘支在餐盆边上,愣坐在两支点燃的蜡烛中间。

“爱玛!”他说。

“什么事?”

“嗯,今天下午我到亚历山大先生家去;他有一匹上了牙口的牝马,还挺不错的,就是腕关节稍有些伤,我拿准了,一百埃居准能……”

他顿了顿又往下说:

“我想到您准会高兴的,就跟他说定……就买了下来……我做得对吗?告诉我。”

她点了点头;接着,一刻钟过后:“你今晚出去吗?”她问。

“是的。有什么事?”

“哦!没什么,没事,亲爱的。”

等到把夏尔打发走,她就上楼把自己关在卧室里。

起先,是一种类似眩晕的感觉;她眼前依稀又是树枝,小径,沟渠,罗多尔夫,而且她似乎觉得他仍然搂紧着她,边上的树叶犹自在抖个不停,灯心草也在簌簌作响。

可是,当她在镜子里瞥见自己的脸时,她不由得吃了一惊。她从没见过自己的眼睛这样大,这样黑,这样深邃。有一种微妙的东西在她身上弥散开来,使她变美了。

她反复在心里说:“我有情人了!我有情人了!”这个念头使她欣喜异常,就好比她又回到了情窦初开的年岁。爱情的欢乐,幸福的癫狂,她原以为已无法企盼,此刻却终于全都拥有了。她进了一个神奇的境界,这儿的一切都充满激情,都令人心醉神迷、如痴如狂;周围笼罩着浩瀚无边的蓝蒙蒙的氛围,情感的顶峰在脑海里闪闪发光,平庸的生活被推得远远的,压得低低的,只是偶尔在峰峦的间隔中显现。

于是她回忆起从前看过的书里的女主人公,这群与人私通的痴情女子,用嬷嬷般亲切的嗓音,在她心间歌唱起来。这种以身相许的恋人,曾令她心向往之,而此刻她自己仿佛也置身其间,也变成想象的场景中一个确确实实的人物,圆了少女时代久久萦绕心头的梦。此外,爱玛还尝到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她受的罪还不够多吗?而她现在胜利了,抑制已久的爱情,终于淋漓酣畅地尽情迸发了出来。她细细品味着这爱情,无怨无悔,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