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女逃亡者(第12/89页)
我不怀疑母亲会同意我,另一方面我也希望我俩都拥有自由,这种自由您过去出于好心为我牺牲得太多了,这种牺牲如果单为几个礼拜的共同生活还可以接受,然而如果我们必须白头偕老(在信上告诉您我曾想到这件事再有几秒钟就可能成为事实,这几乎使我感到难过),这种牺牲就变得令您我都十分憎恶了,因此我曾考虑按尽可能独立的方式安排我们的生活,作为这种共同生活的开端,我曾希望您拥有那条游艇,您可以乘坐这条游艇出门旅行,与此同时,无限忧伤的我会去港口等待您;我知道您佩服埃尔斯蒂尔的鉴赏力,我已写信向他请教。陆上交通方面,我曾希望您拥有汽车,只属于您自己的汽车,您可以乘坐这辆汽车随心所欲地外出、旅行。游艇已基本造好,根据您在巴尔贝克表示的意愿,给它命名为“天鹅号”。我记得您最喜欢罗尔斯牌汽车,我已订购了一辆。不过,既然我俩已永远不再见面,在也就不想请您收下这已变成废物的船只和汽车了,对我来说它们已毫无用处。因此我考虑——我是以您的名义通过中间人订购的——也许您可以通过退订使我避免购买这些无用的东西。不过,这件事,还有别的许多事都需要当面谈谈。我又想,在我还有可能再爱您的这段时间,当然,这段时间不会持续太长,为一条帆船和一辆罗尔斯·罗伊斯而见面,而拿您一生的幸福冒险——因为您认为您的幸福就在于远离我而生活——,这简直是发疯。不,我宁肯留下罗尔斯,甚至留下那条游艇。
我既然不用它们了,而它们又有幸一个无帆无桨地系在港口,一个呆在车棚里,我准备请人在游艇……(我的上帝,我不敢用一个不准确的字称呼那个部位从而犯异端的错误,使您反感)上刻上您喜欢的马拉美的诗句……您还记得,这首诗是这样开始的:“圣洁的,生机盎然而美丽的今天。”唉,今天已不再是圣洁的,美丽的了。而那些和我一样明白他们会迅速用今天创造出可以忍受的“明天”的人却令人难以忍受。至于罗尔斯,值得在它上面刻上同一个诗人的这些您认为难于理解的诗句:轮般发出轰鸣飞出的红色火星告诉我我是否喜欢看那火光划破的长空燃烧的火花飞溅也看那车轮在火红中消失我车上那唯一残留的车轮永别了,我的小阿尔贝蒂娜,谢谢您在我们分别的前一天还同我作了一次令人愉快的散步。这次散步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附言——关于您认为的圣卢向您姨母所作的建议(我怎么也不相信圣卢在土兰)我不作回答。这是福尔摩斯那一套。您把我看成什么人啦?
正如我从前对阿尔贝蒂娜说“我不爱您”以博得她的爱;说“我看不见谁我就忘记谁”好让她经常来看望我;说“我决定离开您”以防止一切分手的念头;——眼下,当然是因为我切盼她一周之内返回我才说“永别了”;因为我想再看见她我才对她说“与您见面我会感到很危险”;由于和她分居于我仿佛比死还糟我才在信上对她说“您说得对,我们在一起可能会很不幸”。唉,在写这样一封假惺惺的书信以显示我并不依恋她(这是我从往日对希尔贝特的爱情里保留下来并转到我对阿尔贝蒂娜的爱情里的唯一的骄傲),并自我陶醉地说一些只能感动自己而不能感动她的话时,我本该首先预见到这封信的效果可能适得其反,即可能使她认可我所说的话而弄假成真,因为即使阿尔贝蒂娜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聪明,她也不会有一刻怀疑我所说的话是假的。且不说我在信中不打自招的意图,即使我不是紧接着圣卢的尝试给她写这封信,我写信这个事实本身也足以向她表明我在盼望她回来,也足以劝示她听任我作茧自缚愈陷愈深。再说,我既然已经预见到结果可能适得其反,我就应当进一步预见到她的答复很可能骤然使我对她的爱发展到最强烈的程度。而且我应当在发信之前就考虑到,一旦她用同样的口气给我回信表示她不愿意回来,我是否有足够的力量控制我自己的痛苦,强迫自己保持沉默,不给她发“回来”的电报或不再派去替我受过的另外的什么人,如不然,在我已经给她写信说明我们不再见面之后,这就会再明显不过地向她表明我少不了她,而且可能导致她更为有力地拒绝我,也可能使我在忍受不了忧虑的情况下动身去她那里,谁知道呢?也许还得不到她的接待。这恐怕是三项笨拙之至的举动之后最糟糕的蠢事,这之后我也只得在她家的门前自杀了。然而构成心理——病理世界的灾难性的方式又决定了蠢举,这种必须不顾一切加以避免的蠢举恰恰是使人得到安慰的举动,这举动在我们明白它的后果之前给我们展示出新的充满希望的前景,以此帮助我们暂时摆脱象那样的拒绝会给我们造成的难以忍受的痛苦。因此,当痛苦实在太剧烈时,我们便忙不迭去干蠢事,诸如写信,让人代为求情,前去看望,表明自己离不开所爱的人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