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卷 第十九章(第3/4页)
于连泪如雨下。
“我服从你,”他跪倒在她面前说,“不管你命令我做什么事,我都服从你,这是我剩下的唯一可做的事了。我的脑子已经胡涂了,我看不到任何可以采取的办法。如果我离开你,你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丈夫,你会毁了你自己,同时也毁了他。出了这桩丑事,他永远不会被任命为议员。如果我留下来,你会相信我是致你儿子于死命的原因,你会痛苦而死。你愿意试试我离开的效果吗?如果你愿意,我就离开你一个星期,去为了我们的过失惩罚我自己。我到你愿意我去的地方避开世人度过这一个星期。譬如说,布雷-勒奥修道院。但是你要向我发誓,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什么也不要向你丈夫承认。要记住,如果你说了,我就不能再回来了。”
她答应以后,他走了,但是两天以后又被叫回来。
“我不可能在没有你的情况下遵守我的誓言。如果你不在这儿继续不断地用你的目光命令我沉默,我一定会说给我的丈夫听。在这种可怕的生活中过的每一小时都长得像是一整天。”
老天爷终于对这个不幸的母亲动了怜悯心。斯塔尼斯拉斯渐渐地脱离了危险。但是冰层已经打破,她的理智已经清楚自己的罪行有多么深重;她的心再也不能恢复平静。悔恨还在作祟;在一颗如此真诚的心里,这也是难免的。她的生活既是天堂,也是地狱:当她见不到于连的时候是地狱,当她跪倒在他跟前的时候是天堂。“我不再存任何幻想,”她甚至在她敢于放纵自己,整个儿沉湎在爱情中时说出这样的话;“我要下地狱,无可挽回地下地狱了。你年轻,你是屈服在我的诱惑之下,天主会饶恕你的;但是我,我要下地狱了。我已经从一个确实可靠的迹象看出来。我害怕,谁看到地狱就在眼前不会害怕呢?但是我的心里并不后悔。我还会重犯我的错误的,如果需要重犯的话。只是上天别在这个世界上就惩罚我,别惩罚到我的孩子们的身上,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是你呢,我的于连,”她在另外一些时候嚷道,“至少你是幸福的吧?你觉得我爱你爱得够深吗?”
于连生性多疑,自尊心又过分敏感,他特别需要做出牺牲的爱情;面对一个这样巨大,这样不容置疑,而且每时每刻都在做出的牺牲,他的多疑的性格和过分敏感的自尊心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崇拜德·雷纳尔夫人。“尽管她是贵族,而我是一个工人的儿子,她却爱我……在她眼里我不是一个执行情夫职务的仆人。”这种担心消除以后,于连陷入爱情带来的种种疯狂的快乐中,也陷入对爱情感到的难以忍受的疑虑里。
“至少,”她看到他对她的爱情有所怀疑时,嚷道,“在我们一起过的短短的日子里,我要让您感到非常幸福!让我们抓紧时间吧;也许明天我就不再属于你。如果上天在我的孩子们身上惩罚我,即使我试图仅仅为了爱你而活着,即使我试图不认为是我的过失杀害了他们,那也办不到。我不会在这个打击以后活下去。即使我想活下去,也不可能,我会发疯的。
“啊!你曾经向我提出代替斯塔尼斯拉斯发高烧,如果我能像你那么慷慨地把你的罪都揽到我一个人身上,那就好了!”
这个严重的精神危机,改变了把于连和他的情妇结合在一起的感情的性质。他的爱情不再仅仅是对她的美貌的倾倒,以及占有它的骄傲。
他们的幸福从此以后具有了一种更为崇高的性质,那股燃烧着他们的火焰变得更加炽烈了。他们有一些无比疯狂的陶醉时刻。他们的幸福在别人的眼里看来也许比以前大大地增加了。但是他们再也找不回他们爱情头一段时期里的那种美妙的平静,那种没有阴云的快乐,那种十分容易得到的幸福;在那头一段时期里,德·雷纳尔夫人唯一担心的事是怕于连爱她爱得不够深。现在他们的幸福有时候很像是在犯罪。
在最幸福,表面上看起来也是最平静的时刻,德·雷纳尔夫人会痉挛地握住于连的手,突然嚷道:“啊!伟大的天主!我看见了地狱。多么可怕的酷刑啊!我是罪有应得。”她抱住他,就像常春藤攀在墙上一样紧紧攀在他身上。
于连徒然地试图使这个激动不安的心灵平静下来。她拉住他的手,连连地吻着。然后,她又陷在阴郁的梦想里。“地狱,”她说,“地狱对我会是一个恩典;我在尘世上还有几天的时间跟他在一起度过,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就有了地狱,我的孩子们的死……然而,以这个代价,也许我的罪过可以得到饶恕……啊!伟大的天主!千万别以这个代价赦免我的罪。这些可怜的孩子丝毫没有冒犯您;我,我,我是唯一的罪人:我爱一个不是我丈夫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