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卷 第二十八章(第2/3页)

从巴黎来的那几个帷幔匠,一直是那么兴高采烈,看到这条险路,一个个都乐不出来了。他们从底下往上观看,一再商量,却不爬上去。于连抓起那几束羽毛,噔噔噔一口气爬上梯子,把它们恰到好处地放置在华盖中央的冠冕形装饰上,他从梯子上下来,夏斯-贝尔纳神父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Optime,”[2]善良的教士嚷道,“我要把这件事讲给主教大人听。”

十点钟的那顿早餐吃得很愉快。夏斯神父从来没有看见他的教堂有这么美丽。

“亲爱的弟子,”他对于连说,“我的母亲从前在这个可敬的教堂里出租椅子,因此我是在这个大建筑物里养大的。罗伯斯庇尔的恐怖时代把我们毁了,不过那时候我八岁,已经能辅助在私人家里举行的弥撒;在做弥撒的日子里他们供我吃,没有一个人折祭披能够比我折得好,饰带从来没有折断过。自从拿破仑恢复宗教信仰以后,我有幸在这可敬的大主教座堂里指导一切事务。每年有五次,我的眼睛看到它用如此美丽的装饰品打扮起来。但是它从来不曾有这样富丽堂皇过,一幅幅锦缎从来没有悬挂得像今天这样好,这样紧紧地贴着柱子。”

“终于他要向我说出他的秘密来了,”于连想,“瞧,他在跟我谈他自己;这是真情流露。”但是这个显然处在兴奋状态中的人,连一句不谨慎的话也没有说出来。“可是他干了不少活儿,他是快乐的,”于连对自己说,“而且好葡萄酒喝了不少。怎样的一个人啊!对我说来是怎样的一个榜样啊!他真是呱呱叫。”(这是他跟老外科军医学的一句粗俗的话。)大弥撒的Sanctus[3]的钟声敲响了,于连打算穿一件祭披跟随主教去参加盛大的迎圣体的队伍。

“那些小偷呢,我的朋友,那些小偷呢!”夏斯神父叫了起来,“你没有想到他们。迎圣体的队伍就要出去了,教堂里会走空了;您和我得守着。如果我们只少掉两奥纳[4]围着柱子底部的那种美丽的锦带,那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这也是德·吕邦普莱夫人的礼物;是她的曾祖父,那位鼎鼎大名的公爵传下来的。这是纯金,我亲爱的朋友,”神父在他耳边,带着显然很兴奋的神情补充说,“没有掺一点假。我让您负责检查北面的侧殿,不要离开那儿。南面的侧殿和大殿归我。注意那些神工架;有些女人给小偷当眼目,就是从那儿窥伺我们转过身去的时机。”

他刚讲完,时钟敲十一点三刻,那口大钟立刻敲响。<p ><img src="images/1482142671-00003.jpg"/></p><p ><img src="images/1482142671-00003.jpg"/></p><p ><img src="images/00003.jpg"/></p>,它使劲地敲着;如此洪亮、如此庄严的钟声,于连听了非常激动。他的想象已经脱离尘世。

焚烧着的神香的香味,还有那些化装成圣约翰[5]的孩子撒在圣体前面的玫瑰花瓣的香味,更使他的兴奋心情达到了顶点。

这口钟的声音如此庄严,按理只应该使于连想到二十个人的劳动;他们得到五十个生丁的报酬,也许还有十五到二十个信徒在帮助他们。他应该想到绳子的损坏、钟架的损坏、钟本身的危险,它每隔两个世纪要掉下来一次;他应该考虑降低打钟人工资的办法,考虑用赦罪或者从教会的宝库里取出的,而又不会影响到教会的钱袋的其他圣宠,来代替工资支付他们。

于连的心灵受到如此雄壮,如此响亮的钟声的激发,非但没有产生这些明智的想法,反而在想象的广阔世界里翱翔。他永远不会成为一个好教士,也永远不会成为一个能干的行政官员。像这样容易激动的心灵,至多适合于产生艺术家。此时此刻于连的自负完完全全暴露出来了。在他那些神学院的同学中间,因为有人向他们指出,在每一道树篱后面都有民众的仇恨和雅各宾主义在埋伏着,也许已经有五十人认识到正视生活现实的重要,听见主教大堂的那口大钟的钟声,就只会想到打钟人的工资。他们会用巴雷姆[6]的才华去研究民众的情绪是否值付给打钟人的钱。如果于连愿意去考虑主教大堂的物质利益的话,他的想象也会远远越过目标,他会想到怎样替教堂财产节省四十法郎,而放过避免一笔二十五生丁的支出的机会。

在世上的这个最晴朗的日子里,迎圣体的队伍缓缓地走遍整个贝藏松,在官方各部门竞相搭建的临时祭坛前停留。教堂一直沉浸在深深的寂静中,光线半明半暗,空气凉爽宜人,仍旧弥漫着鲜花和神香的香气。

寂静、深深的孤独、长形大殿里的凉爽,使得于连的梦想变得温柔了。他不用担心正在教堂另一部分忙碌的夏斯神父会来打扰他。他的灵魂几乎抛下了他的臭皮囊,听任这个臭皮囊慢步地在交给他看管的北面侧殿里走来走去。尤其是因为他确信在神功架里只有几个虔敬的女人,没有别人,所以他更加放心。他的眼睛在观看,但是什么也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