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卷 第三十章(第6/7页)

“在二十四小时以后,于连已经走了,可能发生的事,我还在乎吗?”她想,“到那时候,一切对我说来,不都将是恐惧和悔恨吗?”

她模模糊糊好像有一个想法,她应该结束自己的一生,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在她以为是永无尽期的分离以后,他又回到她身边,她又看见他,而且他为了能够来到她身边所做的事,表现出多么深挚的爱情啊!

她把梯子的事讲给于连听。

“如果仆人把他找到这把梯子的事告诉我的丈夫,”她对他说,“我怎么回答我的丈夫呢?”她想了一会儿。“他们需要二十四小时才能找到卖梯子给你的那个农民。”她投入于连的怀抱,用一个痉挛性的动作抱紧他。“啊!死吧,就这样死吧!”她一边连连地吻他,一边大声嚷道,“但是不应该让你饿死,”她笑着说。

“来;首先让我把你藏在德尔维尔夫人的卧房里,这间卧房一直空锁着。”她到走廊的尽头去守着,于连奔过去。“如果有人敲门,千万不要开,”她一边把他锁在屋里,一边对他说;“总之,这只可能是孩子们在玩耍时开的一个玩笑。”

“让他们到花园里,窗子底下来,”于连说,“这样我就可以得到看见他们的快乐,让他们说话。”

“好,好,”德·雷纳尔夫人一边向他嚷着,一边走远了。

她很快又回来了,带着橘子、饼干、一瓶马拉加葡萄酒;她没有能够偷到面包。

“你的丈夫在做什么?”于连说。

“正在写跟农民们做买卖的计划。”

但是八点钟的钟声已经敲过,房子里有许多响声。如果德·雷纳尔夫人不露面,他们会到处找她,因此她不得不离开他。很快她又冒冒失失回来,给他端来了一杯咖啡;她担心他会饿死。在吃过中饭以后,她设法把孩子们带到德尔维尔夫人的房间的窗子底下。他发现他们长大了很多,但是他们的相貌变得很粗俗,或者是他自己的看法变了。

德·雷纳尔夫人谈到于连。最大的那个孩子怀着对从前的家庭教师的友好和惋惜的心情回答。但是两个小的几乎把他已经忘了。

德·雷纳尔先生这天上午没有出门,他不停地在房子里上上下下,忙着跟几个农民做买卖,他把他当年收的土豆卖给他们。一直到吃晚饭,德·雷纳尔夫人没有一刻空闲的时间可以给她的囚犯。晚饭的钟声响了,菜端上桌,她忽然想到为他偷一盆热汤。当她小心翼翼地端着这盆汤,悄悄走近他待着的那间卧房的门口时,迎面碰到了早上藏梯子的那个仆人。他这时也正悄悄地在走廊里朝前走,而且好像在仔细听。很可能于连走动时疏忽大意,弄出了响声。那个仆人走了,神色有点尴尬。德·雷纳尔夫人大胆地走进于连待着的屋子,这次见面使他吓得直打哆嗦。

“你害怕了!”她对他说;“我呢,我可以冒世上任何危险,而且连眉头也不会皱一皱。我只怕一样,就是在你走了以后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刻,”她离开他,跑走了。

“啊!”于连兴奋地对自己说,“悔恨是这个崇高的心灵害怕的唯一危险。”

最后夜晚来临,德·雷纳尔先生到卡西诺去了。他的妻子推说头痛得很厉害,回到自己的卧房,急急忙忙把埃莉莎打发走了以后,又很快地起身去替于连开门。

他确实饿得要命。德·雷纳尔夫人去配膳室寻找面包。于连听见一声高声叫喊。德·雷纳尔夫人回来告诉他:她摸黑走进配膳室,到了放面包的一口碗橱跟前,伸出手去,碰到一个女人的胳膊。这个女人是埃莉莎,于连听见的叫声就是埃莉莎发出的。

“她在那儿干什么?”

“她不是偷什么甜食,就是在侦察我们,”德·雷纳尔夫人毫不在乎地说,“不过幸运的是我找到了一个馅饼和一个大面包。”

“那里面是什么?”于连指着她的围裙的口袋说。

德·雷纳尔夫人忘记了从吃晚饭的时候起,这些口袋里就装满了面包。

于连怀着最强烈的热情把她抱在怀里;她在他看来从来没有这么美丽过。“即使在巴黎,”他模模糊糊地这么想,“我也不会遇到更伟大的性格了。”一个不习惯于操心这些小事的女人能有多么笨拙,她就有多么笨拙;同时,她又像一个只害怕另外一种可怕得多的危险的人那样,具有真正的勇敢。

于连津津有味地吃着晚饭,他的情妇拿这顿简单的饭菜跟他开玩笑,因为她害怕严肃的谈话。卧房的门忽然间被人用力地摇动。这是德·雷纳尔先生。

“你为什么把门锁起来?”他向她嚷道。

于连刚好来得及钻到长沙发底下。

“怎么!您的衣服还穿得整整齐齐的?”德·雷纳尔先生走进来说;“您在吃晚饭,而且还把门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