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卷 第三十章(第4/7页)

他默默地哭了很长时间。他握住她的手,她想抽回来;然而在几个几乎可以说是痉挛性的动作以后,她让自己的手留在他的手里。屋子里黑极了。他们并排坐在德·雷纳尔夫人的床上。

“和十四个月以前的情况有多么不同啊!”于连想,他的眼泪越发增加了。“这么说,分离肯定会摧毁人的所有感情!”

“请您告诉我,您遇到了什么事,”于连对她的沉默感到不安,最后用被泪水打断的声音说。

“毫无疑问,”德·雷纳尔夫人用刺耳的嗓音说,语气里还带着冷酷无情和责备于连的味道。“您离开的时候,我的失足已经在城里成了众所周知的事。您的行为是那么不谨慎!不久以后,我正陷在绝望之中,可敬的谢朗先生来看我。在一段很长的时间里,他一直想让我向他吐露真情,可是没有成功。一天,他想出一个主意,把我带到第戎,我第一次领圣体的那个教堂。在那儿,他大胆地先谈了……”德·雷纳尔夫人说到这儿被她的眼泪打断了。“多么羞愧的时刻啊!我承认了一切。这个如此善良的人心真好,他非但没有把他的愤怒压在我的身上,反而跟我一起伤心。在这段时间里,我每天写信给您,但是我不敢寄给您,我把它们仔细地收藏着,当我感到太不幸的时候,我把我自己关在卧房里,一遍遍重念我的信。

“最后谢朗先生说服我,让我把它们交给他……其中有几封写得稍微慎重一些,曾经寄给了您;您始终没有给我写回信。”

“我向您发誓,我在神学院从来没有接到过您的信。”

“伟大的天主!是谁把它们截取了呢?”

“你可以想象到我有多么痛苦,我在主教大堂看见你的那一天以前,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活着。”

“天主开恩,他让我明白了我对他,对我的孩子们,对我的丈夫犯下了多大的罪过,”德·雷纳尔夫人接着说。“他从来没有像我当时相信您爱我那样爱过我……”

于连投入她的怀抱,他这样做确实没有什么企图,而是忘乎所以了。但是德·雷纳尔夫人推开他,口气相当坚决地继续说下去:“我的可敬的朋友谢朗先生使我懂得了,和德·雷纳尔先生结婚,也就是做出保证,把我全部的爱都奉献给他,甚至连我不知道的,在一次不幸的交往以前我还从来没有体验过的那种爱都包括在内……自从做出巨大的牺牲,交出那些对我说来如此宝贵的信件以后,我的生活过得如果不能说幸福,至少也是相当平静。请您千万不要打扰它。做我的一个朋友……我的最好的朋友吧。”于连不停地吻着她的双手;她感觉到他还在哭。“不要哭,您哭我心里难过……您也把您做过的事告诉我。”于连不能够说话。“我想知道您在神学院过的生活,”她重复说,“然后您走吧。”

于连没有多加考虑,就谈到他首先遇到的难以数计的阴谋和嫉妒,接着又谈到自从他被任命为辅导教师以后的比较平静的生活。

“就是在这时候,”他补充说,“在长时间的沉默以后,毫无疑问,这长时间的沉默,目的是要让我明白我今天看得太清楚的事实:您已经不再爱我,我对您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德·雷纳尔夫人紧握他的双手;“就是在这时候,您给我寄来了五百法郎。”

“从来没有过,”德·雷纳尔夫人说。

“这一封信为了避免引起任何怀疑,盖着巴黎邮戳,签上了保尔·索雷尔这个名字。”

关于这封信的可能来源发生了一场小小的争论。气氛起了变化。德·雷纳尔夫人和于连不知不觉已经放弃一本正经的语气,重新恢复了亲切友好的语气。他们谁也看不见谁,因为屋子里是那么黑,但是他们的嗓音说明了一切。于连伸出胳膊搂住他的情妇的腰;这个动作充满了危险。她试图推开于连的胳膊。于连这时候相当机灵地利用他叙述中的一个有趣的情况,吸引住她的注意力。这条胳膊好像给忘记了,继续留在它占据的位置上。

在对这封寄五百法郎的信的来源做出许多推测以后,于连接着叙述下去。他讲到他过去的生活,变得稍微能够控制自己了。这过去的生活同他此刻遇到的事相比,引不起他任何兴趣。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这次探望她会有怎样的一个结果上。“您赶快走,”她时不时口气生硬地对他重复说。

“如果我给撵走了,对我来说,这是怎样的一个耻辱啊!我将为这件事抱恨终生,”他对自己说,“她决不会给我写信。天知道我什么时候才会回到这个地方来!”于连从当时的情况中所能得到的美妙无比的快乐,从这时候起,迅速地从他的心中消失了。在这间曾经是那么幸福的卧房里,坐在自己爱慕的女人身边,几乎是紧紧把她搂在怀里,在深沉的黑暗中间,可以很清楚地知道几分钟以来她一直在流泪,从她胸口的起伏感觉得到她的抽噎,不幸的是他却变成了一个冷酷的政治家,几乎跟他在神学院的院子里看到自己成为一个比他身强力壮的同学的取笑对象时,一样审慎,一样冷静。于连把他叙述的时间拖延下去,谈到他离开维里埃尔以后过的不幸生活。“这么说,”德·雷纳尔夫人对自己说,“在几乎完全没有唤起他的回忆的东西的情况下,分开一年以后,他仍旧念念不忘他在维尔吉得到的那些幸福日子,可我力图把他忘掉。”她哭得更加伤心了。于连看到他的叙述得到了成功。他明白他应该试一试最后一招;他话题一转,突然谈到他刚接到从巴黎来的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