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卷 第三十章(第3/7页)

“这间屋子今天夜里没人住,”他想,“不然的话,不论是谁睡在里面,现在也一定醒了。因此完全用不着再对他采取预防措施了。只不过尽可能不让睡在别的屋子里的人听见。”

他下来,把梯子靠在一扇护窗板上,重新爬上去。他把手伸进那个心形的小洞,运气好,很快就摸到了系在护窗板的那个小钩子上的铁丝。他拉这根铁丝;使他说不出高兴的是他感觉到这扇护窗板不再扣牢,一使劲就可以拉开了。“应该一点一点地慢慢开,让她认出我的声音。”他把护窗板开到可以伸进头去,悄声地一遍遍说:“是一个朋友。”

他仔细听听,确信没有任何声音打破屋子里的寂静。但是壁炉里可以肯定没有点着那盏小灯,甚至连半明半灭的灯光也没有。这是一个很坏的兆头。

“当心枪子儿!”他考虑了一会儿;接着他大着胆子用手指敲玻璃窗,没有回音。他更加使劲敲。“哪怕敲碎玻璃窗,我也得干到底。”当他使出很大的劲敲的时候,他相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好像看见有一个白影子穿过屋子。最后,再没有可怀疑的了,他看到一个人影仿佛在以极慢极慢的速度朝前走来。突然间他看见一个脸颊贴在他的一只眼睛接近的那块窗玻璃上。

他打了个哆嗦,略微离开一些。但是夜色是这么黑,即使隔着这个距离他也不能辨认出这是不是德·雷纳尔夫人。他担心会有一声惊慌的叫喊;他听见那几条狗围着他的梯子转来转去,低声地嗥叫了有好一会儿了。“是我,”他声音相当高地重复说,“一个朋友。”没有回音;白影子消失了。“请您替我开开,我需要跟您说话,我太不幸啦!”他敲玻璃窗,重得几乎要把它敲碎。

一下轻微的清脆响声传来。窗子的长插销拔开了;他推开窗扇,轻捷地跳进屋子。

白色的幽灵避开;他抓住双臂,这是一个女人。他的那些英勇的打算都化为乌有了。“如果这是她,她会说些什么呢?”当他听到一声轻微的叫喊,明白了这是德·雷纳尔夫人以后,他有多么激动啊!

他把她抱在怀里。她浑身颤栗,几乎连推开他的力量都没有。

“坏东西!您来干什么?”

她嗓音激动,勉强能够说出这句话。在这句话里,于连听出了真正的愤怒。

“我在十四个月残酷的分别以后来看您。”

“出去,立刻离开我。啊!谢朗先生,为什么要阻止我给他写信?否则我可以防止这件可怕的事发生。”她用一股确实大得异常的力气推开他。“我对我的罪过感到悔恨。上天慈悲为怀,点醒了我,”她用断断续续的声音重复说。“出去!快走!”

“在十四个月的不幸以后,我不跟您谈话,是决不会离开您的。我希望知道您做过的每一件事。啊!我曾经爱您爱得那么深,因此我配得上听到您的知心话……我要知道一切。”

不管德·雷纳尔夫人愿意不愿意,他的这种命令式的语气控制住了她的心。

于连充满热情地把她紧紧搂住,不让她挣脱,这时候松开了一些。他的这个动作使德·雷纳尔夫人略微放心。

“我去把梯子拉上来,”他说,“如果哪个仆人给声音吵醒,出来查看,这把梯子会连累我们的。”

“啊!出去,恰恰相反,给我出去,”她对他说,真的发怒了。“别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是天主看见您在跟我可怕地吵闹,他会为了这件事惩罚我。您卑劣地利用我曾经对您有过而现在不再有的情感。您听见了吗,于连先生?”

他非常缓慢地把梯子提上来,不让它发出一点响声。

“你的丈夫在城里吗?”他对她说,这句话不是有意刺激她,而是出于过去的习惯,脱口说出来的。

“求求您,不要这样跟我说话,否则我要叫我丈夫了。我没有不顾一切地把您撵走,已经是罪过非常大了。我可怜您,”她对他说,试图伤害他的自尊心,她知道他的自尊心是非常敏感的。

她这种拒绝使用第二人称单数称呼他的态度,[4]还有她切断一个如此温柔,可是他还在指望着的关系的粗暴方式,反而使他心中燃烧着的爱情达到了疯狂的程度。

“怎么!您不爱我了;难道这是可能的吗?”他对她说,那种从心里发出的声调,叫人听了很难保持冷静的态度。

她没有回答。他呢,悲伤地哭着。

事实上他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这么说,我已经被唯一曾经爱过我的人完全忘掉了!以后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从他不再担心有遇到一个男人的危险起,他的勇气完全离开他了;除了爱情,一切都从他心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