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卷 第三十章(第2/7页)

“我喜欢这种人,”侯爵说,“我让他做我儿子的朋友,行不行?”

不久以后,于连接到一封笔迹陌生、盖着夏龙邮戳的信,信里有到贝藏松的一个商人那儿取款的凭证,还有要他立刻到巴黎去的通知。信上签的是一个假名字。但是于连打开信,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在第十三个字的中间有一个很大的墨水迹。这是他和皮拉尔神父约定的暗号。

不到一个小时以后,于连被叫到主教府,受到完全是慈父般的亲切款待。主教大人一边引用贺拉斯的诗句,一边为了在巴黎等着他的远大前程向他说了一些祝贺话,这些话说得非常巧妙,期待他通过解释来表示谢意。于连什么也说不出,首先是因为他什么也不知道;主教大人对他非常敬重。主教府的一个小教士写了封信给市长,市长忙不迭地亲自送来一张护照。护照已经签署,但是旅行者的名字空着没有填。

当天晚上,在午夜以前,于连来到富凯的家里,富凯是个明智的人,对看来在等待着他的朋友的前途,他感到的惊讶超过了他感到的高兴。

“对你说来,”这个自由党选举人说,“结果不外乎是得到政府的一个职位,那样一来你不得不做出一些会在报纸上受到诽谤的事。我将从你蒙受的耻辱中得到你的消息。请你记住,即使从金钱的角度来说,从自己是主人的木材生意里挣一百路易,也比从一个政府那里接受四千法郎有价值,哪怕这个政府是所罗门王[3]的政府。”

于连在这些话里只看到一个乡村资产阶级的目光短浅。他终于要在伟大事件的舞台上露面了。在他想象中,巴黎充满了善于玩弄阴谋,非常虚伪,但是像贝藏松主教和阿格德主教一样彬彬有礼的聪明人。到巴黎去的幸福,在他眼里,使得一切都黯然失色。他谦逊地向他的朋友表示,是皮拉尔神父的信使他失去了自由意志。

第二天将近中午,他到了维里埃尔,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打算和德·雷纳尔夫人见面。他首先到他的头一个保护人善良的谢朗神父家里去,他受到严厉的接待。

“您认为您受过我的恩惠吗?”谢朗先生对他说,没有回答他的问候。“您跟我一块儿吃中饭,在这段时间里我让人替您另外租一匹马,您离开维里埃尔,跟什么人也不要见面。”

“听见就是服从,”于连带着神学院学生的那种表情说。从这时候起,谈话的内容仅限于神学和优秀的拉丁作品。

他跨上马,走了一法里路以后,瞧见一片树林,而且没有人会看见他进去,于是他钻进树林。太阳下山时他让人把马送回去。后来走进一个农民家里,这个农民同意卖给他一把梯子,而且跟随他,替他把梯子一直搬到俯视维里埃尔的忠诚大道的那片小树林里。

“我是一个可怜的逃避兵役者……或者说是一个走私犯,”农民在向他告别时说,“不过,有什么关系!我的梯子卖得价钱很好,我自己这一生中也不是没有走私过一些钟表的机件。”

夜色非常黑。凌晨一点钟左右,于连带着他的梯子走进维里埃尔。他尽早地往下爬到急流的河床里,河床穿过德·雷纳尔先生美丽的花园,比花园的地势低一丈,两边都砌着墙。于连用梯子很容易爬上去。“那些看门狗会怎样迎接我呢?”他想。“这是个牵涉全局的问题。”狗汪汪叫,向他跑过来,但是他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它们就过来向他表示亲热。

接着他从一层台地爬上另一层台地,虽然所有的铁栅栏门都关着,他还是很容易地一直到达了德·雷纳尔夫人卧房的窗子底下。朝向花园这边的窗子离地只有八尺到一丈高。

在那些护窗板有一个心形的小洞,这是于连非常熟悉的。使他大为苦恼的是,并没有通宵点着的一盏小灯的灯光从这个小洞里透出来。

“伟大的天主!”他对自己说;“今天夜里,德·雷纳尔夫人没有睡在这间屋子里!她会睡在哪儿呢?既然我遇到了狗,这说明这一家人在维里埃尔。但是,我也可能在这间没有小灯的屋子里,遇见德·雷纳尔先生本人或者一个陌生人,那会引起怎样的一场风波啊!”

最谨慎的办法是离开;但是这个想法使于连感到厌恶。“如果这是个陌生人,我就丢下梯子,飞快地逃走;可是如果这是她呢,怎样的接待在等着我呢?她陷在悔恨里,而且变得极其虔诚,对这一点我不能有丝毫怀疑;但是她毕竟还有点想着我,因为她不久前给我写过信。”这个理由使他下定决心。

心颤抖着,然而或是死,或是和她见面的决心毫不动摇,他朝护窗板上扔了几块小石子,没有回音;他把梯子靠在窗子旁边,亲自敲护窗板,先敲得很轻,后来越敲越重。“不管天怎么黑,他们还是能够朝我开枪的,”于连想。这个想法使他的疯狂企图变成了一个有关勇敢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