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八章(第2/5页)

所有这一切在我们的外省人眼里显得非常离奇。他想不到竟会有这么豪华。转眼之间,他的受到激发的想象,离着恶劣情绪有十万八千里远了。来参加舞会时,在马车上诺贝尔是高兴的,而他呢,悲观地看待一切;刚一进庭院他们的角色就互相变换了。

在如此豪华的布置中,诺贝尔仅仅感觉到一两处没有能够注意到的细小地方。他估计每样东西的费用,随着总数增高,于连注意到他露出几乎可以说是嫉妒的神色,甚至情绪也变得恶劣了。

至于他呢,他来到里面正在跳舞的头一间客厅,一下子给迷住了,他心醉了,甚至因为太激动而几乎有点胆怯。大家拥向第二间客厅的门口,人多得他没法挤进去。这第二间客厅的装饰是仿照格拉那达的阿尔汗布拉宫[3]。

“应该同意,她是舞会的王后,”一个肩膀紧紧顶住于连的胸口的、蓄唇髭的年轻人说。

“富尔蒙小姐整个冬季一直是最美丽的,”他身边的人回答,“如今发现自己退居到第二位。瞧她那非凡的气派。”

“真的,她使尽全力来讨人喜欢。瞧,瞧她在这四组舞中单独一个人跳时的这优雅的微笑。以名誉担保,这是千金难买的。”

“德·拉莫尔小姐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胜利,看上去她完全能控制她的胜利给她带来的喜悦。简直可以这么说,她是在担心会引起跟她说话的人的喜爱。”

“很好!这就是诱惑人的艺术。”

于连费了很大的劲,也没有看见这个迷人的女人。七八个身材比他高的男人挡住他的视线。

“在她这种如此高贵的克制里,有着很多的卖弄风情,”蓄唇髭的年轻人又说。

“这双蓝色的大眼睛,恰恰是在它们好像就要泄露自己的秘密时,慢慢地低垂下去,”他身边的人说。“我可以保证,再没有比这更聪明的了。”

“看看美丽的富尔蒙和她一比,有多么平常,”第三个人说。

“这种克制的神情意思是说:如果您是配得上我的男人,我会对您表现得多么亲切!”

“有谁能配得上无比崇高的玛蒂尔德呢?”头一个人说;“一个君主,相貌英俊,才气横溢,体格健壮,战争中的英雄,而且年纪至多二十岁。”

“俄国皇帝的私生子……为了这桩婚事,会考虑建立一个君主国;或者干脆就是神气像个衣冠楚楚的农民的德·塔莱伯爵……”

门口变得畅通无阻,于连能够进去了。

“她既然在这些玩偶的眼里是那么了不起,值得我好好对她研究研究,”他想。“我可以了解这些人所谓的完美是什么。”

正当他用眼睛寻找玛蒂尔德时,她也望着他。“我的职责在召唤我,”于连对自己说;但是在他的表情里已经没有了火气。好奇心促使他愉快地朝前走,而玛蒂尔德的那件肩膀开得很低的连衫裙,使得他的愉快心情迅速地增长,说句实话,迅速得叫他的自尊心都不能接受。“在她的美里有着青春朝气,”他想。五六个年轻人立在他和她之间,其中有几个他认出就是他听见在门口说话的人。

“先生,您整个冬天都在这儿,”她对他说,“这次舞会是本季度最漂亮的舞会,不是吗?”

他没有回答。

“库隆[4]的这个四对舞我觉得很不错,跳这个舞的夫人们也跳得好极了。”那些年轻人回过头来看看她坚持要听他回答的、幸运的人是谁。他的回答并不是鼓舞人心的。

“我不可能是一个有鉴赏能力的行家,小姐;我把我的时间都花在书写上;像这样豪华的舞会,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那些蓄唇髭的年轻人感到愤慨。

“您是一个智者,索雷尔先生,”她怀着更加明显的兴趣接着又说,“您像一个哲学家那样,像卢梭那样,看待所有这些舞会,所有这些晚会;这些疯狂事儿使您感到惊奇而又不能诱惑您。”

有一个词儿刚刚窒息了于连的想象,并且把一切幻想从他的心里赶出去。他的嘴角流露出也许略微夸张的轻蔑表情。

“卢梭在他敢于评论上流社会时,”他回答,“在我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傻瓜。他不理解上流社会,他带着一颗成了暴发户的仆役的心去接近它。”

“他写过《民约论》,”玛蒂尔德用崇敬的口气说。

“尽管鼓吹共和政体和推翻君权,这个暴发户只要有一位公爵在饭后散步,改变方向来陪伴他的一个朋友,他就会欣喜若狂。”

“啊!是的,德·卢森堡公爵在蒙莫朗西陪着一位科安代先生朝巴黎方向走……”[5]德·拉莫尔小姐说,她感到了头一次卖弄学问带来的那种快乐和得意。她为了自己的学问而陶醉,几乎和发现费雷特里乌斯国王的存在的那个院士一样。[6]于连的眼光仍旧是锐利的,严肃的。玛蒂尔德兴奋的时间很短促。她的对手的冷淡态度使她深深地感到困惑。尤其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应该由她来对别人造成这种影响,所以她感到格外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