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十一章
年轻姑娘的威力
我赞美她的美貌,但是我害怕她的才智。
梅里美[1]
如果于连不是把时间用来过分赞赏玛蒂尔德的美貌,或者用来对她一家人生而有之的,但是她为了他忘掉的傲慢大生其气,而是把时间花在观察客厅里发生的事情上,他就会懂得她对周围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谁要是惹恼了德·拉莫尔小姐,她就会立刻用一句玩笑话来做为惩罚;这句玩笑话如此有分寸,选得如此好,表面上看起来如此得体,而且说得如此合时宜,您不想它还好,越是想它,越觉得伤口每时每刻都在扩大,渐渐地它会变得让受伤的自尊心无法忍受。家里其余的人真心渴望得到的许多东西,她都丝毫不予以重视,因此她在他们眼里经常总是冷酷的。贵族人家的客厅,您离开它们以后再提到它们,是很愉快的事,但是也仅此而已。礼貌,也只有礼貌本身,仅仅在头几天里还有点了不起。于连感觉到了这一点,那是在开始的心醉和惊讶以后;“礼貌,”他对自己说,“仅仅是缺乏由粗暴态度产生出的怒火。”玛蒂尔德常常感到烦闷,也许她在任何地方都会感到烦闷。在这种时候,把一句挖苦话怎么说得更加尖刻,对她说来,是一个消遣,是一个真正的快乐。
也许是为了得到和她高贵的父母相比,和院士以及其他五六个向他们献殷勤的下属相比,稍微有趣一点的牺牲品,她才把希望给予德·克鲁瓦泽努瓦侯爵、德·凯吕斯伯爵和其他两三个相当高贵的年轻人。他们对她说来只是挖苦话的新对象。
我们喜爱玛蒂尔德,因此不免要感到遗憾地承认,她曾经接到过他们中间的一些人的来信,而且有时候还写了回信。我们得赶快再补充一句,这个人物是超越当时风尚的一个例外。我们不能一般地用不够慎重来指责高贵的圣心修道院里的那些女学生。
有一天,德·克鲁瓦泽努瓦侯爵把玛蒂尔德头一天写给他的一封会使她名誉受到相当影响的信还给她。他相信自己的这个极为慎重的表现一定对他的事大有帮助。但是玛蒂尔德在她的通信中喜欢的就是不谨慎。她的快乐在于自己的命运冒险。她一连六个星期不跟他说一句话。
她拿这些年轻人的信来解闷,但是照她看来,所有的信都是一模一样,不外乎是最深厚、最忧郁的爱情。
“他们全都是同样完美无缺的人,做好了动身到巴勒斯坦去的准备,”她对她的表妹说。“您知道还有什么比这更乏味吗?我这一生将要收到的信就是这样!像这种信大概每隔二十年,随着当时风行的职业的不同,才会有一次改变。它们在帝国时代一定没有这么单调乏味。那时候,上流社会的年轻人一个个都见过或者从事过一些真正伟大的行动。我的伯父德·N***公爵就曾经到过瓦格拉姆[2]。”
“用马刀砍一刀需要多少才智呢?他们遇到这种事以后,一遍遍经常不断地谈起它!”玛蒂尔德的表妹,德·圣埃雷迪泰小姐说。
“嗯!我喜欢听这种故事。参加一次成千上万士兵被杀死的真正的战役,一次拿破仑的战役,这就证明一个人勇敢。冒生命危险可以使心灵高尚,并且把心灵从烦闷中救出来,我的那些可怜的崇拜者似乎都陷在烦闷中,而这种烦闷,它是有传染性的。他们中间有谁想到去做一件不平凡的事呢?他们巴望得到我的允婚,真是一笔好买卖!我有钱,而且我的父亲会提拔他的女婿。啊!但愿他能找到一个稍微有趣一点的女婿!”
玛蒂尔德对事物的看法激烈,明确,生动,正如我们看到的,给她的谈吐带来了坏影响。常常她的一句话在她那些彬彬有礼的朋友的眼里,成了一个污点。如果她不是这么红得发紫,他们也许会公开承认,她谈起话来色彩有点太浓烈,与女性的温柔贤淑不相合。
她这方面呢,对聚集在布洛涅树林的那些英俊的骑士太不公正。她瞻望未来,并不感到恐惧——那会是一种强烈的情感,而是感到一种对她这个年纪说来非常罕见的厌恶。
她可能希望得到什么呢?财产,高贵出身,才智,姿色,这一切,照别人的说法,而她自己也这么相信,全被命运之神的双手堆集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这就是她,圣日耳曼区的最令人羡慕的女继承人,在开始觉得跟于连在一起散步很愉快时的思想状态。她对他的骄傲感到惊奇;她欣赏这个小资产阶级的机智。“他能够像莫里神父[3]一样当上主教,”她对自己说。
不久以后,我们主人公用来对待她的好些想法的那种真诚的、决不是装出来的抵制态度,引起了她的莫大兴趣。她认真加以考虑;她把谈话的内容详详细细地讲给她的一个女朋友听,发现自己再怎么也没法完全还其原来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