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十八章
残酷的时刻
她向我承认了!连最细小的情节她都详详细细地说出来!她那双如此美丽的眼睛注视着我的眼睛,流露出她对另外一个人感到的爱情!
席勒
德·拉莫尔小姐欣喜若狂,脑子里只想着差点儿被杀死的幸福。她甚至对自己这么说:“他配得上做我的主人,既然他差点儿把我杀死。要把多少上流社会的漂亮年轻人熔化在一起,才能够得到像这样的一个热情的举动呢?
“他爬上椅子,把剑正好挂回到室内装饰家为它选定的那个十分别致的位置上,应该承认,这时候他非常漂亮!总之,我爱他并不是干了一件傻事。”
在这个时刻里,如果出现什么重归于好的体面办法,她一定会高高兴兴地采纳。于连把自己紧紧地锁在卧房里,受着最强烈的绝望的折磨。在他那些疯狂的念头中,他想到了去跪倒在她的脚下。如果他不是躲藏在一个偏僻的地方,而是在花园和府邸里到处去走,离机会近些,他也许可以在一瞬间把他那最可怕的不幸变成最强烈的幸福。
但是如果他有我们责备他所缺乏的机灵,他就不会做出抓住剑的崇高动作,正是这个动作,这时候使他在德·拉莫尔小姐的眼睛里变得那么漂亮。这种对于连有利的任性持续了一整天;玛蒂尔德把曾经爱过他的那些短暂的瞬间想象得非常可爱,她为了失去它们而感到惋惜。
“事实上,”她对自己说,“我对这个可怜的小伙子的热情,在他眼里看来,是从午夜一点钟我看见他衣服侧袋里带着所有的手枪,从梯子爬上来的时候起,一直持续到早上八点钟。一刻钟以后,我在圣瓦莱尔教堂望弥撒时,才开始想到他会认为他是我的主人,他可能试图以恐怖的办法使我服从他。”
晚饭以后,德·拉莫尔小姐非但没有避开于连,反而找他谈话,而且几乎可以说是逼着他跟她到花园里去。他服从了。这个考验是他没有力量应付的。玛蒂尔德不知不觉已经在她对他重新怀有的爱情前面屈服了。她在他身边散步,感到说不出的快乐;她怀着好奇心望着早上曾经握住剑要杀死她的那双手。
在这样一个行动以后,在发生了这一切以后,再恢复他们过去的那种谈话已经不可能了。
渐渐地玛蒂尔德开始用亲密而又知心的口气把自己的心境讲给他听。她从这种谈话里得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快乐。她甚至长时间地向他叙述她从前对德·克鲁瓦泽努瓦先生、德·凯吕斯先生有过的短暂的热情冲动……“怎么?对德·凯吕斯先生也有过!”于连叫起来;一个被抛弃的情人能有的痛苦的嫉妒,全都在这句话里表达出来了。玛蒂尔德是这样认为的,她丝毫没有见怪。
她继续折磨于连,详详细细地说着自己从前的感情,说得绘声绘色,而且用的是那种知己之间说真心话的口气。他看到她在描叙那些清清楚楚出现在她眼前的事。他痛苦地注意到,她一边说,一边在她自己心里又有了新的发现。
由嫉妒产生的不幸不可能再增加了。
怀疑一个情敌被爱上了,这已经是非常残酷的事,但是亲耳听着您崇拜的女人详细地供认情敌唤起的爱情,毫无疑问这是痛苦的顶点。
啊!曾经促使于连把自己看得比凯吕斯们、克鲁瓦泽努瓦们都高的骄傲情绪,这时候受到怎样可怕的惩罚啊!他怀着怎样深切而真诚的不幸心情,夸大他们的那些最小的优点!他怀着怎样强烈的诚意蔑视自己!
玛蒂尔德在他看来是值得崇拜的;任何言词都没法表达他的过度赞美之情。他在她旁边走着,偷偷看她的手,她的胳膊和她的王后般的姿态。爱情和不幸已经压垮了他,他几乎要跪倒在她脚边,叫喊:“可怜可怜吧!”
“这个如此美丽,高于任何人的人儿,曾经一度爱过我,毫无疑问,她很快爱上的将是德·凯吕斯先生。”
于连不能怀疑德·拉莫尔小姐的真诚。在她说的每一句话里说真话的语气是那么明显。有时玛蒂尔德由于全神贯注地想着她一度对德·凯吕斯先生怀有的感情,甚至谈到他的时候,就好像她现在还爱着他似的,这更使得于连的不幸达到了顶点。在她的口气里确实有爱情,于连看得清清楚楚。
即使把熔化的铅灌满他的心口,他也不会有这么痛苦。陷在这过分的不幸之中,这个可怜的小伙子怎么能够猜到,正因为是在跟他谈话,德·拉莫尔小姐才从回忆她从前对德·凯吕斯先生或者德·吕兹先生感到的那一点儿爱情里得到那么多的乐趣。
于连的苦恼无法用言语表达。他听着她详详细细讲她对别人感到的爱情的知心话,然而没有几天以前,就在这同一条椴树成荫的小径上,他等待着一点钟的钟声敲响,好进入她的卧房。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可能忍受比这更强烈的不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