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四十二章[1](第2/3页)
“如果不是玛蒂尔德,而是德·雷纳尔夫人在这儿,在我的牢房里,我能够保证我自己吗?我的过度绝望和我的过度悔恨,在那些瓦尔诺和当地所有的贵族眼里,可能被看成是对死亡的可耻的恐惧;这些内心怯懦的人,他们的经济地位使他们免于受到诱惑,他们多么骄傲啊!‘你们瞧瞧,天生是木匠的儿子,这意味着什么!’刚判了我死刑的德·穆瓦罗先生和德·肖兰先生会说。‘一个人可以变得博学多才,聪明能干,但是勇敢呢!……勇敢是没法学到的。’即使是这个可怜的玛蒂尔德,她现在在哭,或者不如说,她不能够再哭了,”他望着她的红眼睛说……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看到这种真正的痛苦,他忘掉了他的推论……“她也许哭了一整夜,”他对自己说;“但是将来有一天,这个回忆会让她感到怎样的羞愧啊!她会认为自己在青年时代,被一个平民的那么卑劣的思想引入了歧途……克鲁瓦泽努瓦是个相当软弱的人,他会和她结婚的,而且他这样做是对的。她会使他扮演一个角色的。
“‘根据一个坚定的、有庞大计划的头脑,对普通人迟钝的头脑所拥有的权利。’[4]“啊!这倒是一件挺有趣的事:自从我判处死刑以后,我一生中所知道的那些诗句全都回到我的记忆中来了。这将是一个衰退的征兆……”
玛蒂尔德用很轻很轻的声音一遍遍对他说:“他在隔壁房间里。”最后他终于注意到这句话了。“她的声音是微弱的,”他想,“但是那种专横的性格还完全从她的口气里透露出来。”她为了不发火才压低了声音。
“谁在那儿?”他态度温和地对她说。
“律师,要您在您的上诉诉状上签字。”
“我不上诉。”
“怎么!您不上诉,”她说着立了起来,眼睛里闪出愤怒的火光,“请问,为什么?”
“因为现在我感到我有去死的勇气,不至于太让人笑话我。谁能告诉我,过了两个月,在这间潮湿的黑牢里长期居住以后,我还是这么心情愉快?我预料要跟教士们见面,跟我父亲见面……在这个世上再没有比这更使我感到不愉快的事了。让我去死吧。”
这个意外出现的障碍,把玛蒂尔德性格中那高傲的一部分完全唤醒了。在贝藏松监狱的牢房开放时间以前,她没有能够见到德·弗里莱尔神父;她的怒火发泄在于连的头上。她崇拜他,然而在长长的一刻钟里,他从她对于连的性格的诅咒,从她为了爱过他而感到的悔恨里,重新见到了从前在拉莫尔府的图书室里用如此尖刻的话辱骂他的那个高傲的人。
“为了您的家族的光荣,上天应该让您生下来是个男人,”他对她说。
“但是我呢,”他想,“我要是还在这个令人厌恶的地方住上两个月,让贵族集团把我当成他们可能制造出的所有那些卑鄙无耻的侮辱话的攻击目标,而且唯一的安慰只有这个疯女人的诅咒,那我才是个大傻瓜呢……好吧,后天早上,我跟一个以冷静沉着和武艺高超而闻名的人决斗……”“非常高超,”靡非斯特的声音说,“他百发百中。”
“好吧,那可是太好了(玛蒂尔德仍旧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不,不,”他对自己说,“我不上诉。”
这个决心下定以后,他陷入梦想之中……邮差将照例在六点钟顺便把报纸送到,八点钟,在德·雷纳尔先生看过以后,埃莉莎踮着脚走过来,把报纸放在她的床上。后来她醒了。她看着看着报,突然间大惊失色,她的好看的手抖动,她将一直看到这些字……十点零五分他离开人世了。
“她将哭得像个泪人,我了解她这个人;我企图谋杀她,这也算不了什么,一切都将被忘记。我企图杀死的那个人将是唯一真心诚意地为我的死亡痛哭的人。
“啊!这是一个对比!”他想;在玛蒂尔德继续跟他吵闹的长长一刻钟里,他脑子里只想着德·雷纳尔夫人。尽管他常常在回答玛蒂尔德对他说的话,他还是不能从他的心里摆脱掉对维里埃尔的那间卧房的回忆。他看见了放在有绗缝的橘黄色棉被上的贝藏松报纸。他看见了那只如此白皙的手用一个痉挛性的动作抓紧它。他看见德·雷纳尔夫人哭了……他注视着每一颗泪珠在那张可爱的脸上淌下来。
德·拉莫尔小姐从于连那儿什么也不能得到,于是把律师请了进来。幸好律师是从前一七九六年意大利军队里的一位上尉,曾经和马纽埃尔[5]是战友。
为了做做样子,他对犯人的决定表示反对。于连希望以尊重的态度对待他,把自己的理由一一地解释给他听。
“不错,像您这样想未尝不可以,”费利克斯·瓦诺最后对他说;费利克斯·瓦诺是律师的名字。“不过您还有整整三天可以提出上诉,而且我有责任每天上这儿来。如果在两个月里,监狱底下有一座火山爆发的话,您可以得救。那样您就能够死于疾病了,”他望着于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