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四十四章(第2/3页)

决不能放跑这笔钱,这个欲望燃烧着老木匠,于连似乎想把一部分留给他的哥哥们。老木匠谈了很长时间,而且谈得非常激动。于连能够开开玩笑了。

“好吧!天主曾经启发我怎样立遗嘱。我留给我的哥哥每人一千法郎,其余的全部给您。”

“很好,”老人说,“其余的应该归我;但是既然天主已经向您开恩,打动了您的心,如果您希望像个好基督徒那样去死,就应该把您欠的债还清……还有我预先垫付给您的膳食费和教育费,您却没有想到……”

“瞧,这就是父爱!”于连在最后剩下他一个人时,伤心地对自己说。过了不一会儿,监狱看守来了。

“先生,在至亲探监以后,我总是带一瓶好香槟酒给我的客人。稍微贵一点,每瓶六个法郎,但是可以使心里高兴。”

“拿三个玻璃杯来,”于连像孩子似的急切地对他说,“我听见有两个犯人在走廊上散步,让他们进来。”

监狱看守给他带来两个苦役犯,他们是惯犯,准备回到苦役犯监狱里去。这是两个性情非常快活的恶棍,他们的狡猾、勇敢和沉着确实非同一般。

“您给我二十法郎,”他们中间的一个对于连说,“我就把我的一生仔仔细细讲给您听。妙不可言。”

“您要是对我说谎呢?”于连说。

“不会的,”他回答;“我的朋友在这儿,他嫉妒我得到二十法郎,如果我说假话,他会揭穿我的。”

他的故事确实骇人听闻。它揭示出了一颗勇敢的心,在这颗心里只有一种酷爱,就是对金钱的酷爱。

在他们走了以后,于连与刚才判若两人。他对自己感到的愤怒消失了。由于胆怯而格外加重了的那种难以忍受的痛苦,从德·雷纳尔夫人离开时起一直折磨着他,现在变成了忧郁。

“如果我能较少地受到表面现象的欺骗,”他对自己说,“我就会看出,巴黎的那些客厅里充满了像我父亲那样的正派人,或者是像这两个苦刑犯那样狡猾的坏蛋。他们说得有道理;客厅里的那些人早上起床时,脑子里决不会有这种使人伤心的想法:‘我今天怎么吃饭呢?’他们夸耀自己的正直!可是他们当了陪审官,却得意扬扬地宣告一个偷了一套银餐具的人有罪,而这个人是因为感到自己饿得快要昏过去,才偷的这套银餐具。

“但是在一个宫廷上,事关失去或者得到一个部长职位,我那些客厅里的正派人就会犯下一些罪行,和吃饭的需要促使这两个苦刑犯犯的罪行完全一模一样……“根本没有什么自然权利;这个词儿仅仅是过了时的胡说八道,和那天咬住我不放的代理检察长非常相称。他的祖先是靠了路易十四的一次财产没收发的财。只有在有了一条法律禁止做某件事,违者加以严惩的时候,才有了权利。在有法律以前,只有狮子的力气,饥饿的、寒冷的生物的需要,总之,只有需要才是自然的……不,受人敬重的那些人,他们只是一些在犯罪时有幸没有被当场抓获的坏蛋。社会派来控告我的那个起诉人是靠干了一桩卑鄙可耻的事发的财……我犯了一桩谋杀罪,我公正地被判了死刑,但是,除了这一个行为以外,判我死刑的瓦尔诺对社会要比我有害一百倍。

“好吧!”于连心情忧郁,但是毫无一点愤恨地补充说,“我的父亲尽管贪财,但是比所有这些人好得多。他从来没有爱过我。我要用一种可耻的死法来使他丢脸,真是太过分了。这种对缺少金钱的恐惧,这种对称之为贪财的、人类的邪恶的夸大看法,使他在我可能给他留下的三四百个路易的一笔钱里,看到了能给他带来安慰和安全感的、了不起的理由。一个星期日,在吃完饭以后,他会让维里埃尔的所有羡慕他的人观看他的金币。‘以这个代价,’他的眼光会对他们说,‘你们中间谁不高兴有一个上断头台的儿子呢?’”

这种哲理可能是真实的,但是它足以使人渴望去死。漫长的五天就这样过去了。他对玛蒂尔德既有礼貌,而又温存,他看出在最强烈妒火煎熬下,她十分恼火。一天晚上于连认真地考虑自杀。德·雷纳尔夫人的离开把他投入在深深的不幸之中,他的心被折磨得软弱无力。不论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想象中,再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快乐。缺少体育锻炼,健康开始受到损害,性格也变得像一个年轻的德国大学生那样脆弱而又容易激动。他失去了男性的高傲。具有男性的高傲的人,可以用一句有力的骂街话,把那些困扰在不幸者心头的不适当的念头赶走。

“我爱过真理……它在哪儿呢?……到处都是伪善,至少也是招摇撞骗,甚至那些最有道德的人,甚至那些最伟大的人,也是如此;”他的嘴唇做出厌恶的表情……“不,人不可能信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