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四十四章(第3/3页)
“德·***夫人为她的可怜的孤儿们募捐,对我说某某王爷刚捐了十个路易;谎话。可是,我说什么?圣赫勒拿岛上的拿破仑呢!……为罗马王[1]发表的文告,纯粹是招摇撞骗。
“伟大的天主!如果像这样一个人,而且还是在不幸应该要求他严格尽到自己责任的时候,居然堕落到招摇撞骗的地步,对等而下之的其余的人还能指望什么呢?……“真理在哪儿呢?在宗教里……对,”他带着表示极端蔑视的苦笑说,“在那些玛斯隆,那些弗里莱尔,那些卡斯塔内德的嘴里……也许在教士们不会比使徒们得到更多酬报的、真正的基督教里?……但是圣保罗得到了发号施令、夸夸其谈和使人谈论他的快乐做为报酬……“啊!如果有一个真正的宗教……我有多么傻!我看见一座哥特式大教堂,一些令人肃然起敬的彩画玻璃窗;我的软弱的心想象着这些彩画玻璃窗上的那个教士……我的心灵能够了解他,我的心灵需要他……我找到的仅仅是一个头发肮脏的、自命不凡的人……除了没有那些可爱的风度以外,简直就是一个德·博瓦西骑士。
“但是一个真正的教士,一个马西荣,一个费奈隆……马西荣曾经为杜布瓦祝圣。《圣西蒙回忆录》破坏了我心目中的费奈隆的形象;但是,如果有一个真正的教士……那时候,温柔的灵魂在世界上就会有一个汇合点……我们就不会孤独了……这个好教士会和我们谈到天主。但是怎样的天主呢?不是《圣经》里的天主,那个残忍的、渴望报复的小暴君……而是伏尔泰的天主,公正,善良,无限……”
他回忆起了他能够背诵的那部《圣经》,所有那些回忆使得他的心情激动起来……“但是后来成为三位一体,在我们的教士们对天主这个伟大的名字过度的滥用以后,怎么还能相信天主这个伟大的名字呢?
“在孤独中生活……怎样的痛苦啊!……“我变得疯狂,不公正了,”于连拍打着自己的脑门,对自己说。“我在这儿,这间黑牢里,是孤独的;但是我过去在世上,并不是生活在孤独中;我有过强有力的职责观念。我为自己规定的职责,不管对不对……曾经像一棵结实的大树的树干,在暴风雨中我依靠在它上面。我有过动摇,站立不稳。我毕竟是一个凡人……但是我并没有被卷走。
“是这个黑牢里的潮湿空气使我想到了孤独……“在诅咒伪善的同时,为什么还要伪善呢?压垮我的不是死亡,不是黑牢,也不是潮湿的空气,而是德·雷纳尔夫人的离开。如果是在维里埃尔,为了和她相见,我不得不躲藏在她家的地窖里,一连过上几个星期,难道我会抱怨吗?
“我的同时代人的影响占了上风,”他苦笑着,高声对自己说。“离着死亡只有两步远,单独跟我自己说话,我仍然是伪善的……啊,十九世纪!
“……一个猎人在森林里放了一枪,他的猎物落下来,他奔过去抓它。他的鞋子碰到一个两尺高的蚁巢,摧毁了蚂蚁的住处,使蚂蚁、它们的卵撒得很远很远……在那些蚂蚁中间即使是最富有哲学头脑的,它们也永远不能理解这个巨大、可怕的黑东西,猎人的靴子;它以难以置信的速度闯入了它们的住处,事先还有一声伴随着几束微红色火焰的、可怕的巨响……“……因此死、生、永恒,对器官大到足以理解它们者是很简单的……“一只蜉游在夏季长长的白昼里,早晨九点钟生出,晚上五点钟死亡,它怎么能理解黑夜这个词的意思呢?
“让它多活上五个小时,它就能看见黑夜,并且理解是什么意思了。
“我也是一样,我将死在二十二岁上。再给我五年的生命,让我跟德·雷纳尔夫人在一起生活。”
他开始像靡非斯特那样笑起来了。“讨论这些大问题,有多么疯狂!
“首先,我是伪善的,就像有什么人在一旁听我说话似的。
“其次,我剩下的日子如此少了,但是我忘记了生活和爱……唉!德·雷纳尔夫人不在这儿,也许她的丈夫再也不会让她回到贝藏松来,再也不会让她继续败坏她自己的名誉。
“正是这件事使我感到孤独,而不是缺少一位公正的、善良的、全能的、毫不邪恶的、毫不渴望报复的天主。
“啊!如果他存在……唉!我会跪倒在他脚下。我会对他说:我该当一死;但是,伟大的天主,善良的天主,宽大的天主,把我爱的那个女人还给我吧!”
这时候夜已经很深。在一两小时的平静睡眠以后,富凯来到。
于连像一个看清自己灵魂深处的人那样,感到自己既坚强而又果断。
[1]罗马王(1811—1832),法国皇帝拿破仑一世的儿子,出生后即被封为罗马王。拿破仑分子称他为拿破仑二世,尽管他从未登上帝位。拿破仑一世在1814年的退位诏里,以及1815年的退位诏里皆指定他为继承人。事实上他一直处于奥国皇帝的监管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