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第3/5页)
他食欲不振,只稍微吃了点儿,好像不知不觉地吃了两三匙子。头痛减轻些了。吃过午饭,他又伸直腿躺在沙发榻上,可是再也睡不着。他一动不动地躺着,脸埋在枕头里。他头脑里不断地出现各种幻想,稀奇古怪的幻想。他想象得最多的是:他在非洲的什么地方,在埃及,在一个绿洲里。一个商队在休息,骆驼都静静地躺着;四周栽植了棕榈树;大家都在进午餐。他不时喝水,从小溪里舀水喝,这条小溪在他脚边潺潺地流淌。很凉快,一泓浅蓝色的、蓝得出奇的、清冷的溪水流过色彩斑斓的小石子和洁净的金光闪闪的沙土……他忽然很清楚地听到一阵当当的钟声,不觉怔了一下。他醒来了,微微抬起头,向窗外望去,看看是什么时候了。他霍地站了起来,完全醒了,仿佛有个人把他从沙发榻上揪下来似的。他蹑着脚走到门口,悄悄地把门打开一点,侧耳谛听下面楼梯上有什么动静。他的心跳得很厉害。可是楼梯上寂静无声,仿佛大家都已经睡了……他不觉大为惊讶,他竟然昏昏沉沉地从昨天一直睡到此刻,还没有做过什么,也没有做过一点准备……也许已经敲过六点钟……他虽然不想睡觉,神志清醒了,但突然感到异常着急和慌张。不必做多大准备。他聚精会神地考虑着一切,考虑得十分周到;可是心还是剧烈地跳着,跳得这么厉害,连呼吸也感到困难了。第一,得做个环圈,缝在外套里面——只要一分钟工夫就能做成。他把手伸到枕头下面,从塞在枕头下面的内衣里面找出一件穿破了的、没有洗干净的旧衬衫。他从这件破衬衫上扯下了一条,有一俄寸宽,八俄寸长。他把这条破布折成两层,脱下身上那件宽舒而结实的粗棉布的夏外套(他仅有的一件外衣),把布条的两端缝在外套里边的左腋下。他缝上去的时候,两手发抖,但他好容易克制住了。缝得很好,当他又把外套穿上的时候,从外边看不出丝毫痕迹。针和线他早已准备好了,用纸包着放在小桌上。至于那个环圈,这是他的一个很巧妙的发明:这个环圈是挂斧头用的。可不能拿着斧头在大街上走。但是,如果藏在外套里面,还得用手扶住,这就会惹人注目的。现在,做了个环圈,只要把斧刃挂在环圈里,那么一路上斧头就会在里面腋下挂得稳稳的。他一只手插入外套的腰袋里,就可以用手扶住斧柄,不让它晃动;因为外套很宽舒,像只道地的袋,从外面看不出他的手在腰袋里扶着一个什么东西。这个环圈也是他两星期以前想出来的。
他缝上了环圈,就用几个指头伸入他那个“土耳其式”的沙发榻和地板之间的一条狭缝里,在靠近左角的地方摸索了一阵,拿出一件早已准备好的、藏在那条狭缝里的押品。但这压根儿不是一件押品,只不过是一块刨得很光滑的木片,它的大小和厚薄像一只银烟盒。这块木片是他在一次散步中,偶然在一个院子里拾得的。那个院子里的一个厢房是个工场。后来他在这块木片上加了一块光滑的薄铁——大概是从什么东西上拆下的一块铁片——也是他从前在街上拾得的。他把木片和铁片叠起来,铁片比木片小些,用线把它们牢固地扎成一个十字,然后用一张白纸把它们齐整而美观地包起来,扎得这么好,必须动些脑筋才能解得开。这是要让老太婆解结子的时候分散一下注意力,以便利用这片刻时间来动手。加一块铁片是为了增加重量,使老太婆一下子猜不透“这个东西”是木头的。这些东西他预先藏在沙发榻底下。他刚刚拿出押品,在院子里什么地方忽然响起一阵叫喊声:“早已过了六点钟啦!”
“早已过啦!天哪!”
他奔到门口,侧耳谛听了一阵,然后抓起帽子,像只猫一样,小心翼翼地、悄悄地溜下了十三级楼梯。他要去干的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从厨房里偷走斧头。这件事得用斧头去干,他早已这样决定了。他还有一把园丁用的折刀;但是他不能用折刀,特别是不能靠自己的力气去干这件事,所以他终于决定使用斧头。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出他在这件事上所采取的一切最后决定所具有的一个特点。这些决定都有一个奇怪的特征:他的决定越是到最后关头,在他看来,就显得越发荒谬,越发可笑。尽管他内心进行着痛苦的斗争,在那个时刻,他始终不相信自己的计划是可以实现的。
即使他曾经把一切都作过详细的研究,最后作出了决定,不再有任何怀疑,现在他却似乎要放弃这个计划,认为这是荒谬的、骇人听闻的和不可实现的。没有解决的问题和疑问还有一大堆哩。至于在哪儿弄到斧头,对这样的小事情他是毫不介意的,因为这是比较容易解决的。事情是这样:娜斯塔西雅时常不在家,尤其是晚上,不是到邻居家去串门子,就是到铺子里去买东西,门总是开着的。女房东就为了这件事常常跟她吵嘴。所以只要到时候偷偷地溜进厨房去拿斧头,然后,过一小时(那时候事情已经完毕了)再溜进厨房把斧头放回原处就行。可是还有疑问:假如他一小时后回来去放回斧头,娜斯塔西雅恰巧回来了呢。当然啰,应该走过去,等她再出来。万一那时候她发现斧头没有了,寻找起来,大声叫喊,那怎么办?——这就会引起猜疑,或者至少是一件引起猜疑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