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第4/5页)

但这些都是他还没有开始考虑的细节,而且也没有工夫去考虑。他正在考虑的是重要的问题,而那些琐碎的小事情,他要等到自己对一切都深信不疑的时候才考虑。而那件事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至少他自己觉得是这样。比方,他怎么也不能设想:他什么时候才能考虑完毕,站起来,真的上那儿去……甚至不久前他的一次试探(就是为最后一次察看这个地方而去探访)也不过是他的尝试罢了,而远不是真的去干,可他却这样说:“好吧,让我去试探一下,这是不是梦想!”他马上就觉得受不了,对自己恨得要命,吐了一口唾沫,跑掉了。但是就这件事的道德方面来说,他似乎已经结束了一切分析:歪理十八条嘛。他心里已经没有有意识的反对了。可是到了最后关头,他简直不相信自己了,并且固执地、盲目地从各方面寻找反驳的理由,琢磨这些理由,仿佛有人强迫他去干那件事。最后一天到来得这么突然,一切都一下子就决定了。这最后一天对他起了几乎是机械的作用:仿佛有人拉住了他的手,无法抗拒地、盲从地,用超自然的力量,不容反对地把他拉走了。仿佛他的衣服的一角被车轮轧住了,连人带衣都被拖进车子底下去了。

开头——其实是在很久以前——就有一个问题引起了他研究的兴趣:为什么几乎一切犯罪行为都这么容易被发觉和败露?为什么几乎一切犯罪者都会留下显著的痕迹?他逐渐地得到各种不同的、新奇的结论。依他看来,最重要的原因不在于犯罪行为不是消灭物证所掩盖得了的,而在于犯罪者本人;犯罪者本人,而且几乎是每个犯罪者,在犯罪的时候,都丧失了意志和理智。相反地,正当最需要理智和细心的时候,他的意志和理智却被幼稚而且罕见的粗心大意取而代之。他深信,这种理智的糊涂和意志的衰退像疾病一样控制着人,并逐渐地发展起来,在犯罪前不久发展到了顶点;在犯罪的时候,那种情况仍旧不变,在犯罪后还要继续若干时候,这要看每个人的情况而定;以后就会像各种疾病一样消失的。问题在于,疾病产生犯罪行为呢,还是犯罪行为本身,由于它独特的性质,常常引起一种类似疾病的现象?——他觉得他还没有能力解答这个问题。

得到这样一些结论的时候,他认为,拿他本人来说,他进行这个行动的时候,是不会发生类似的现象的。在进行他的预谋行动的时候,他绝不会丧失理智和意志的。唯一的理由是,他进行这个预谋的行动“不是犯罪”……我们撇开他达到最后决定的那个过程不谈,因为我们已经扯得太远了……不过我们得补充一下,在他的头脑里,这个行动中具体的、纯物质上的困难只起了次要的作用。“只要保持全部意志和理智来对付这些困难,等到完全掌握了一切情况,这些困难在适当的时候就会迎刃而解……”可是行动还没有开始哩。他还是不大相信自己的那些最后的决定。当钟打起来的时候,情况却完全变了,变得有点儿突然,甚至差不多是出乎意料之外的。

他还没有走下楼梯,就有一个极普通的情况竟然使他一筹莫展。当他走到女房东的厨房门口的时候,厨房门和往常一样敞开着,他小心地往里面瞟了一眼,预先察看一下:娜斯塔西雅不在家,女房东是不是在厨房里。如果不在厨房里,她的房间门是不是关紧了?当他溜进去拿斧头的时候,也不能让她看见。可是,当他突然看到,娜斯塔西雅这会儿不但在家——在厨房里,而且她正在干活:从篮里取出内衣,分挂在绳子上,他不觉猛吃一惊!一看见他,她就停止晾衣服,并向他掉转脸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直到他走过了才停止。他移开目光,走了过去,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但事情不能进行了,因为没有斧头!他遭到了严重的打击。

“我有什么理由,”他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在心里寻思,“我有什么理由可以认为,她此刻一定不在家?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这样肯定?”他垂头丧气,甚至有点儿自卑。他想狠狠地把自己嘲笑一番……一股微弱的兽性的怒火在他心里窜腾。

他踌躇不决地在大门口站住了。他装出上街去散步的神气,心里感到一阵厌恶;回家——他更厌恶。“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失了!”他嘟嘟囔囔说,无目的地站在大门口,脸朝着看门人那间阴暗的小屋,小屋的门也开着。他忽然一怔。在看门人的小屋里,离他大约两步路的地方,在一条板凳下面,靠右边有个亮闪闪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朝四下看看——一个人也没有。他踮着脚尖走到看门人的小屋跟前,走下两级台阶,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叫了一声看门人。“果然不在家!不过他一定在附近什么地方,在院子里,因为门开着。”他向那个东西直奔过去(这是一把斧头),把它从板凳下拉了出来,这把斧头放在两块木柴中间;他还没有走出小屋,就把它挂在环圈里,两手插入了衣袋里,从看门人的小屋里走了出来;没有人发觉!“这不是理智的行动,而是魔鬼的帮忙!”他在心里寻思,脸上浮出了怪样的微笑。这个机会给他以极大的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