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二(第4/6页)
听到他以前所说的像是否认的话以后,这最后的几句话是太出人意外了。拉斯柯尔尼科夫不觉浑身哆嗦起来,仿佛被扎了一下似的。
“那么……是谁……杀的呢?”他禁不住用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问。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甚至急忙闪开,往椅背上一靠,仿佛冷不防这一着,被问得愕然了。
“怎么是谁杀的?……”他说,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罗季昂·罗曼内奇,是您杀的!就是您杀的……”他几乎悄声地用十分确信的语调补了一句。
拉斯柯尔尼科夫从沙发榻上霍地站了起来,站了几秒钟,又坐下了,一句话也不说。他脸上忽然掠过一阵轻微的痉挛。
“嘴唇又像那时一样颤动起来,”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甚至仿佛同情地嘟哝说。“罗季昂·罗曼内奇,您似乎误会了我的意思,”他沉默了半晌后,补了一句,“您为什么这么吃惊。我正是来告诉您全部情况的,把事情公开。”
“不是我杀的,”拉斯柯尔尼科夫嗫嚅地说,像闯了祸而被当场捉住吓得要命的小孩儿。
“不,这是您干的,罗季昂·罗曼内奇,是您,不是别人,”波尔菲里严峻而坚信地低声说。
他们俩都不做声了,沉默甚至延续了很久,叫人奇怪地长久,约莫有十来分钟。拉斯柯尔尼科夫把两个臂肘支在桌上,默然用指头抓乱了头发。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温和地坐着等待。拉斯柯尔尼科夫忽然鄙夷地看起波尔菲里来。
“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您又耍老一套把戏啦!又使用您的老法子啦:这一套您真的不觉得厌倦吗?”
“哎,得啦,我现在使用这些法子干吗!要是有证人,那么情况就不同了;可是咱们是私下谈谈。您要知道,我不是为了像捉兔子一样追捕您而来的。您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此刻对我反正一样。即使您不承认,可我心里还是深信不疑的。”
“既然如此,那您来干什么?”拉斯柯尔尼科夫愤然问。“我向您重提从前的一个问题:如果您认为我是罪犯,那您为什么不把我抓起来?”
“啊,是这个问题嘛!我可以逐点来回答您:第一,直接把您抓起来,对我不利。”
“怎么会对您不利!既然您深信不疑,那您就应该……”
“哎,我深信不疑,那又怎样呢?这一切暂时还是我的幻想。我为什么让您安静地坐在牢房里?如果您自己要求,那您自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如果我,比方说,把这个手艺工人带来揭发您,您会对他说:‘你是不是喝醉了?谁同你一起看见过我?我不过把你当作醉鬼,你那时已经喝醉了,’那时我怎么对您说呢,尤其是您的话比他的话更真实,因为在他的供词里只有心理上的东西——这些话甚至不配他说——可是您说得很对,一针见血,因为这个坏蛋甚至是尽人皆知的酒鬼。而且我自己已经好几次向您坦白地说过,这种心理上的东西可以有两种解释,而第二种解释往往更可信,而且要真实得多。此外,眼下我也没有什么不利于您的证据。虽然我还是要把您抓起来,甚至我亲自来(完全不合乎常情)向您预先说明一切,可我还是向您直说了(也是不合乎常情的),这将会不利于我。其次,我所以来找您……”
“嗯,其次呢?”(拉斯柯尔尼科夫仍然喘不过气来。)“因为我刚才已经声明过了,我认为向您说明是我的职责。我不希望您把我当作恶魔,何况我由衷地对您有好感,信不信由您。因此,第三,我来找您是为了坦率而直截了当地劝您去投案自首。这对您将会有无穷的好处,而且对我也有利——因为我可以卸责了。怎么样,我直爽不直爽?”
拉斯柯尔尼科夫沉吟了片刻。
“喂,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您自己不是说:只有心理上的东西,然而您岔到数学上去了。如果您现在搞错了,那怎么办?”
“不,罗季昂·罗曼内奇,我没有搞错。我掌握了材料。那时我已经掌握了这个材料,上帝赐给我的!”
“什么样的材料?”
“罗季昂·罗曼内奇,什么样的材料嘛,我可不告诉您。而现在我无论如何没有权利再拖延了;我要把您抓起来。您考虑考虑吧:现在对我反正一样,所以,我只是为您着想。说实在的,这样会好些,罗季昂·罗曼内奇!”
拉斯柯尔尼科夫发出了一阵狞笑。
“要知道,这不但可笑,甚至是可耻的。嗯,即使我有罪(我绝对不承认),嗯,我何必去向你们自首?因为您不是说,我在你们的牢房里将会安安定定地过日子。”
“哎呀,罗季昂·罗曼内奇,您别完全相信我的话;也许,您根本不可能过安定的日子!要知道,这不过是一种理论,而且还是我的理论呢,在您看来,我算什么权威啊?我甚至现在也许还瞒着您什么。我可不能不管什么都告诉您,嗨,嗨!第二,您怎么问,有什么好处?您可知道,这么着,您就可以减刑?您什么时候去,几点钟去?不过这点您要考虑!因为已经有人认了罪,他把案情搞乱了。我在上帝面前向您发誓,我将在‘那儿〔7〕,有意安排得让您的自首成为一件仿佛完全是出人意外的事。我们要消除所有这些心理,也要扫除对您的一切怀疑,因此您的犯罪好像是由于一时糊涂,说实话,的确是一时糊涂。我是个正直的人,罗季昂·罗曼内奇,我决不食言。”